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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第三十六章 再见了,西双版纳。再见了,罗梭江

热度 4已有 707 次阅读2012-7-1 13:37 |个人分类:阳光灿烂(60年代生人的青春祭)| 阳光, 葫芦岛


  突然,另一股阴险的晕热,沿刘梦轩自己的脊柱蒸腾而上,然后猛袭他的后脑勺。他迅速把头甩朝一边。他担心那恼人的污秽喷薄而出。

树梢在旋转,星星在乱飞。魔鬼开始施放魔法。

他不得不松开抓着她的他自己的手。他吸气,再努力细细匀匀地呼出,希望以此保持身体的平衡,支撑住无比沉重的脑袋。而就这时,耳边响起青鱼近乎  虚幻的声音--

“现在,你对我怎么样都行!”

她是这么说的,罗梭江边的每一片树叶每一粒沙都可以证明,西双版纳夜空中所有的星星都可以证明。她声音发颤,宛若被夜风拂过被夜气浸濡的缘故,可是他听懂了,清清楚楚、明白无疑――“纶语佛音一般”,太美妙了!

然而,老天――怎么说呢,你们应当想象得出,刘梦轩在亢奋、焦躁、顽强地抗拒着魔鬼的控制,他企图尽快笼络、收储那些已然散失的力量――他需要力量!他知道有一扇最神秘的门已经向他冉冉开启。

他明白自己已获得准许:他将继续伟大仪式中更重要的程序,真正地成为一个男人!

然而,无比费劲,与眩晕的搏斗显得异常艰难,一句话:他意识到自己四肢萎靡、浑身瘫软,总之根本指挥不动。而一次次近乎挣扎的努力,非但不凑效,反而更快地消耗维持基本神智的最后一点能量――无法自制,摇摇欲摧,也就是说啥事情都做不了。眼下他唯一要干的,就是拼命强撑,不让自己倒下。

他木讷、呆滞地面对茫茫黑夜发迷怔,同时,身体无可奈何地左晃右摇。

“你对我怎么样都行!”事后好些天好些时日,如蜂鸣、水声、风语,这声音不断地在刘梦轩脑海萦绕,令他欢畅但更多的是气馁,继而如饥似渴又懊恼万端,不 过这是后话。满怀屈辱的他想说的是,此时此刻,酒精这魔鬼就是这般嘲弄他:先引诱,再羞辱他。它让他一杯接一杯地品尝玉液琼浆,然后,当更美的一杯就在他 眼前,就在他手中,就在他嘴边,他却没法幸福地狂饮!

此刻,视线昏糊的他,茫然无着地去捞她的手,同时嘴里喊她的名字。像一个可怜的盲人,置身茫茫荒野,虚馁不堪,孤单无助。可是她不答应,好像没听见,要么他刚吐出来词来,风就把它吹走,水声就把它冲开。

仿佛过了很久,仿佛到另一个世界幽幽地游逛一遭回来,他才又听到青鱼的说话声。

“你喜不喜欢我呢?”她说。她是在问。

至此,她似乎还没有察觉,刘梦轩已经无能到何种程度,不明白眼下他差不多快成了一个“植物人”。

“我……”待他听明白,便努力挣扎了一下,“不要问我、我……不知道。”

“不,一定要说,说真话!”她不依,身子又靠拢过来,抱住他。

“青鱼,我晓得……不会,”他像在口述遗嘱。“我们不会在一起,不会永远在一起,是的,今后……我真心希望你幸福……”

虽然――或者说即使――他喜欢她,或者说真是非常非常的爱她,但眼下他说的也并非假话,的的确确是酒后真言――(所有小男生,或许都经历过这般的无奈和痛苦,总要尝到一些类似的酸楚和绝望)――只是太不合时宜,显得太蠢。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再也揪不出第二个像刘梦轩这般的憨包。

“幸福?唉,”青鱼说,“你说说,什么是幸福?”

“就是如心所愿,得到你所梦想的。”他说。

“我一切都无所谓,也无所求――唉,顺其自然吧!”她说。

顺其自然?他脑袋再度猛烈发晕,随即身子一歪,这家伙扑嗵倒地,终于彻底地溃不成军。

接下来的事,他是在一次次间隙性的短暂的苏醒中记住的。

“都是我不好,让你喝那么多。”不知又捱过多长时辰,耳边再度响起青鱼的声音。然后刘梦轩意识到自己又坐了起来,而疯姑娘一手抓住他的肩,另一只手捶着他的背。

“是我不好,”她说,“吐吧,吐出来就好受些。”

罗梭江决堤似的,他开始持续狂喷。那样子一定极其丑陋,也可怜,仿佛要把心肝肺脏都统统吐掉。而倾吐一空之后,他继续倒头大睡。

慢慢地,耳畔似有轻风,江水的流动又变得清晰。他再一次虚弱、困惑地睁开眼睛。朦胧中,树梢上方有两三颗星星抖得厉害,像硕大的水珠,快掉下来似的。

四周魆黑,夜已深,身边的草尖上有了湿意。

他干哕,难受得要死,头晕得不行。但是,她说:“我们走吧,起来!”

“起来,起来走啦!”她几乎是在喊叫。实际上,他已经辨不出是不是青鱼在说话。当然只能是她。

她一手拎起吉他,另一手掳起他的一只手臂,费力地搭上她自己的肩,架着他一步一挪地上路。他半睡半醒,麻袋似地耷拉在她身上,一歪一冲、趔趄摇摆地朝前迈,像小丑、无赖,可怜可恼又好笑。他也听到她吃力地喘气,也听见她埋怨: ,你这个“人鬼闹”!人鬼闹是傣语,就是酒鬼、酒罐子的意思。

透过眼皮眯合的缝隙,极度晕困的他瞥见星光迷蒙,大地昏黑沉静。

有月亮吗?整个晚上他都没有注意到。

 

接下来呢?哦,想起来了: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一抹绰约的光亮。

是街边一栋木板屋,门敞着,还亮着灯。她架着他进去。屋里头有两三个卜冒,就是那些在凤尾竹下唱歌的眉目清秀的傣族小伙。他们在打扑克,或也在喝酒。她请求他们,能否让她的同学在他们的那张木板床上休息一阵。事后刘梦轩暗自掂量,他们真是善良无邪的好人呐。

他倒头又睡,睡得那么香那么沉。隐隐约约,他听见青鱼在大声地喊她,拽他,朝他脸上“啪啪”地甩耳光――(不过,也难说是邵白、地生他们下的毒手,因为他事后听说,这晚,他们打着电筒出来找过他们这对深夜不归的男女)――像雨点,像滂沱大雨。虽然他一点都不觉得痛。他以为自己才刚刚躺下 呢!

他听见她喊:“起来,你要起来,已经又睡一个多钟头啦。”

最终,他还是不曾睁开眼睛。这时候谁把他一刀一刀剐了,把他剁成碎肉抛进江里喂鱼,想必他都不情愿醒。他好像正在做着一个梦。他在罗梭江里游泳,周围水面上,飘着好些艳丽的东西――像睡莲,也像依望和她的伙伴们的统裙。

相关记忆到此为止。朝后,自己如何被弄起来,如何被运回那曼边寨的,刘梦轩便什么都不清楚。

 

神智渐然恢复,亦即酒醒时分,他发现四周黑洞洞的,异常静谧。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安全地躺在支书家的竹楼上――不过,有那么一会儿,大脑一片空白,这小子想不起自己是谁,也捉摸不准自己置身何处。

他们住的是干栏式的旧式傣家竹楼。下面圈牲畜,人住楼上,别具风情,只是不卫生。此刻,他听见楼下那些水牛在哼哼,牛崽子在母牛身上找奶吃。鲜牛粪的浓烈地熏腾上来。习惯这气味,回景洪城后,在招待所里闻不着反而睡不稳当梦不香甜。他看表,凌晨 4点多。他口腔里发苦,头也痛。想喝水,又饿,却不好意思动弹。心脏在胸口下匀匀轻跳。几个小时前,他和一个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那是真实的 吗?不会是一场梦吧?

而她――青鱼呢,她也喝了不少酒,她咋个就没事?她真的一点事没有?她现在怎么样?

现在,她就在离他几米开外的那头。他们男女七人住的是大通铺,男女各住一边,中间象征性地挂一块大围巾作隔断。人人都和衣而眠。离她们铺位最近 的,是四男中最瘦小的邵白,这狡猾的家伙被大家酸溜溜地荣推为“界线兵”。实际上他刘梦轩才该是“界线兵”呢――四男中他年龄最小。

青鱼就在几个床位之外的那一头,她睡熟没有,抑或也还醒着?他突然想大喊她的名字,然后豹子般地扑将过去。

不用说,他没有发疯,他乖乖地忍着。他尽量调匀自己的呼吸,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睁着双眼直到天明。

第二天,恍若隔世,一切都有那么点陌生。山青树翠的傣寨笼罩在茫茫雾海中。他走进竹林深处解溲,乘这机会躲着发一阵呆。那凉丝丝的雾气太多地涌进嘴里,令他喉咙直发呛。

钻出雾海,衣服添了湿意,沉沉的。他完全醒了,只是虚弱,头还在晕,太阳穴还在痛。他要到街上杂货铺里买头痛粉。还有,他感到难堪。莫说面对青鱼,即使面对波旺大叔和依望,面对其他同伴,他都觉得羞愧。即使他们或许并不知晓多少底细。

他噤口默声。与此同时他意识到自己心底有一股激流在涌动。罗梭江边醉酒的狼狈,在往后一些日子,虽然很是令他沮丧,但此时此刻,他的心仍在单纯地激动:天呐,昨晚我吻了一个姑娘,我和她彼此相拥相亲!

青鱼也闷闷的,一脸的孤冷、复杂。他想走近她,想跟她说话。只要说说话,说什么都行。一声不吭也行,只要挨得近些。然而,实际情形,他们相互躲避着。至少,青鱼那一副凛然的样子令他畏葸不前。

他们回到州府景洪。80号人马陆续汇拢,准备休整两日后班师回省城。

他拼命掩饰自己。一个人逛上街头,踢路边的石子,瞅着那些花花绿绿、飘来飘去的筒裙发呆。淋着那细软的雨丝,他任凭手中的烟一点点熄灭,然后换一支再燃上,再让它淋熄。

在城边一个农场,他看那些工人割橡胶。他们是湖南人,20多年前移民到这里的。那乳白色的汁液无声地流淌。那是橡胶树的眼泪呢,还是血,或者乳汁?

他们到作物园游泳,玩4人一组的接力赛。那池水多蓝呐!刘梦轩的眼镜掉进了深水区――水性并不算好的他,似乎是存心这么干的。只见他一次次扎着猛子下去打捞,自虐式地把自己呛得满脸通红。

瞅见青鱼身边没人,他走了过去。

“想、想跟你――说说话……”他说。心头有点发抖。

她明白一切。实际上他也不晓得自己想说什么。神情漠然的她,沉默数秒,说的还是那句话――

“顺其自然吧。”那声音,沙哑、幽沉。

翌晨,霏霏雾雨笼罩着景洪车站。人人都一副归心似箭的嘴脸,唯独刘梦轩神情木然,有些勉强。

他不大想走。

他真不想走。他想回到那散发着鲜牛粪和糯米饭气息的曼边寨,回到那美丽的罗梭江边。怀着忧怨、失意的情绪,刘梦轩心里在说:倘若葫芦岛还荒无人烟多好,那么我就去做一个琵琶鬼。

可是――再见了,西双版纳。再见了,罗梭江。

 


  (待续)

 

 

详见:阳光灿烂(“六十年代生人”的青春祭)| --陆续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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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11 个评论)

回复 张稼文的业余 2012-7-1 13:41
转自彩龙:

黎小桃 发表于 2007-4-10 22:32:28
可怜的刘梦轩,喝酒误事呀

发表于 2007-4-11 23:59:22

人生有N种可能,我倒觉得,倘若那夜没醉,小刘的生活,何尝不是另一种美丽。
PS:很喜欢青鱼,极想见一见,但我知道,几乎不大可能。
回复 张稼文的业余 2012-7-1 13:42
转自彩龙:

苍洱客 发表于 2008-5-8 22:39:39 
    (原帖由 木瓜花开 于 2008-4-27 19:19 发表 编的,那种故事不存在)

你还小,不懂.
回复 若初 2012-7-3 21:44
搞不懂这刘梦轩,太难理解了,既然他也喜欢青鱼的,为什么偏要抗拒?不是说他酒后误事,而是他说:不会有未来!这对一个女生的打击有多大啊。可怜的青鱼,她还小,她只能表达出顺其自然,实际她应该很喜欢刘梦轩。可是已经那样了,还得不到一个男人肯定的答复。刘梦轩这种男人就是专门来摧毁女生骄傲的内心的!看似无意识,达到的效果却是一样。
回复 张稼文的业余 2012-7-6 23:15
若初: 搞不懂这刘梦轩,太难理解了,既然他也喜欢青鱼的,为什么偏要抗拒?不是说他酒后误事,而是他说:不会有未来!这对一个女生的打击有多大啊。可怜的青鱼,她还小 ...
那时,都还小
回复 若初 2012-7-6 23:26
如果再给刘梦轩个机会?
回复 朱莉娅 2012-7-8 00:47
纶语佛音一般
回复 闲心 2012-7-8 14:18
倘若……那么……,很多这样的句式,都只能是人的期望,是人生的遗憾。
回复 付晓海 2012-7-21 21:53
对于一个当时可以动如脱兔的小伙子来说,可能是遗憾。倘若葫芦岛没有酒,又会怎么样?
其实,也没有什么遗憾,顺其自然
回复 张稼文的业余 2012-7-21 22:11
付晓海: 对于一个当时可以动如脱兔的小伙子来说,可能是遗憾。倘若葫芦岛没有酒,又会怎么样?
其实,也没有什么遗憾,顺其自然
恍忽着又要被付司令拽回那80年代的旧社会了
回复 付晓海 2012-7-21 23:06
张稼文的业余:    恍忽着又要被付司令拽回那80年代的旧社会了
这话该我说啊 这段一直在读张老师的阳光灿烂,心也回到阳光灿烂的旧社会了
回复 若初 2015-3-17 16:01
他们到作物园游泳。是不是植物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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