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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扰了吗?”那敲门声像啄木鸟。是青鱼。门是半敞着的。刘梦轩还没张口,旁边舍友就说欢迎啊。
这是晴朗冬日的午后,星期天,他正打算出门,到环北路以西、以北的那块“民主草坪”上跟人烤太阳。青鱼来了,他觉得不便抬腿就走。他给她倒水。
她说搓了一大盆衣服,累了,就想过来走走,“看看你们男生在做些什么。”
“洗净自己衣服的人有福了。”他说。是玩笑话。这些天他借了一册《旧约》在读。
舍友们陆续消失,剩他俩坐着说话。
怎么说呢?重修旧好以来,就刘梦轩自己的感受,两人之间有了微妙的变化,譬如,过去不好意思或想不到的一些用词和话题,似乎也悄然“开禁”或者说“流行”。当然啦,绝对是因为版纳之行的洗礼,使得他们之间多了一种超乎以往的共同的私密――要么,也是染风习俗,社会一天天开化的缘故?
吃过晚饭,他俩陪地生到云工“相亲”。
地生的新目标是他刘梦轩的老乡,她个儿娇小、口齿伶俐,个头跟地生差不多一般高。学理工的,与他们这些中文系的所谓才子佳人一比,显然不一样,似乎脑子里没有太多虚妄的成分,或者说,在文科男眼里,理科女身上是否涂染着另一种虚幻的清新?反正,她来找过刘梦轩没几回,就被地生阴险地盯上了。
坐了半小时,刘梦轩朝青鱼递个眼神,两人随即起身,称还有点事,还要去找人,把地生独自撂在那小老乡的宿舍里。
跨出门,寒流扑面。青鱼说那女孩子不错。“应该适合我们地生的。”她说。
“你怎么晓得?”刘梦轩问。
“感觉上是这样。”她说。感觉?地生和那女生最后也没成。缘分这东西谁说得清楚?
他们慢悠悠逛到北站,乘公交车直抵西站,这是终点站。然后两人又徒步回来。不短的一段路,夜风凛冽砭骨。刘梦轩那患关节炎的手指隐约胀疼,而且,有一会儿他开始猛烈地咳嗽,停不下来。
“要不要去卫生科看看?”青鱼问。
“不消,老毛病了,冬天都会这样。” 刘梦轩说,“我不喜欢冬天。”
漫长的夏日已经远去,甚至秋天也过去了,银杏树也快掉光叶子,季节悠悠转换,气温一降再降――现在已经是冬天。刘梦轩心想,任何一个地方的冬天他都不会喜欢。
唉,还是该归咎于没有坚持锻炼的缘故,至少晨跑和冷水浴的习惯早已被废黜――要么他前世就是一条蛇,一条懒蛇。对了,他的属相是蛇,春天的蛇,置身这寒嗖嗖的季节,着实是不好受,除了有个暖和的地方能够蛰伏冬眠,他想象不出,如何才能让自己的身体舒服和自在些?
“还是要看医生,或者明早去吧!”她说,看似下命令,却也像出于礼貌,有点假惺惺――他辨不清楚。他抬头瞧她。她眼里闪着一丝儿光,暗淡、柔和,有那么点捉摸不定。
他的心跳了跳,像寓言里的那条蛇,在农夫怀里蓦地翘了翘尾巴――唔,版纳没有冬天,罗梭江边那弥漫无边的芒果色的晚霞,一定还是非常非常的美丽和温暖吧?遥远的南方,那个没有春夏秋冬的雨林王国,他知道,那里现在进入的是温润、氤氲的雾季,早晨醒来,一睁眼,便是白茫茫的经久不散的浓雾,像雪,像盐,像梦,像奶汁的波涛。
夜大街空阔冷清,银桦树的阴影中隔老远才有一盏路灯,黄怏怏的。路两边是围墙,墙那边的楼房和一些临时工地棚屋,大多已经黑寂,偶或传出一两声鸡狗梦语般轻细的尖叫。那些躺在黑暗中的人,是怎样度过漫漫寒夜的?
若有若无的雨丝撩过脸颊。刘梦轩仰头,天穹低沉,隐隐透红。
“可能要下雪――”他说。他偏头觑青鱼。他们挨得很近。只是,恒定地,两人彼此保持着大致两三尺的距离。她似乎稍稍压着步子,要么脚走酸了?
“怕是要下雪了。”他又说。
青鱼没吱声。灯影下,她的身影乍然显得单薄。他心里忽有所动,随即情不自禁想挨她更拢些――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去抓她的手,拉起来,然后捂在自己手心里。
但没有。他什么也没干。他只是自己呵了呵手,又大声地哈了一口气,再用力跺脚。与此同时,他几乎是闪电般地幡然恍悟: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有些在乎身边这个姑娘的!
还是?有些?在乎?要么其实他一直在恋念她,潜意识里依旧未曾放弃――是吗?
哦,或许是吧。或许他多么希望能给予她一切!只要她开心,只要她快活,只要她幸福或者觉得幸福;在他的生命中,或许他多么想完完全全地拥有她,她的声音和容貌,她的笑语和哀愁,她的梦想和灵魂……
在他与这个姑娘的关系中,这般感悟应该是关键的一环。因为他终于首次自我承认或者说确认:对她,他是在乎的,是怀着爱意甚至爱情的。或者说,无论如何,他们之间,是有着特殊的感情关系的。
然而,还是那句话,他什么也没干。不然的话,他和她的故事,朝后将是另一种发展,另一种折腾,另一种结局。
是的,一转念,刘梦轩意识到自己也真不想做什么。他的身心器官在本能地往回缩――跟这寒湿的空气有关吗?像一个褴褛、疲乏,充满迷惑的苦孩子,他仍然习惯性地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这样更符合本能?更容易保持住心底的那点点暖意,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宁静与安详?
是的,她问过他是否喜欢她,是否爱她,这是纯粹、真心的?要么仅仅出于女性生物性的虚荣?何况,事实上他们也曾彼此相拥相亲――难道这不是爱情?难道 这就一定是爱情?或者说,他们之间,真需要所谓爱情的名义?她爱不爱他,要紧吗?――唉,无论如何,这些问题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就这样吧,还是这样好,他想。也就像她说过的:什么都不用说。我们还在一起,还是所谓的好朋友,或许就够了。他和她还在一起,虽然这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但是,真是已经够了,不想再多。
至少他不想再伤脑筋。
就这样,他们的关系一如既往,不好也不坏。可以这么说:他既没有得到她,也没有失去她――还是老样子,没有甜言蜜语,也不懂,像罗大佑说的那样。
“那年头,我们浪费了那么多宝贵的光阴,却什么也没干。”刘梦轩后来读到这么一句话。
是的,面对青鱼――从此,他什么也没干,因为不想干。他采取了一种得过且过的驼鸟政策。而在旁人眼里,他们依然既不怎么像朋友――至少比朋友多一些,但明确地又不是恋人,因为事实上也就不是。
就这样,以友情的名义和理由,他们继续任光阴荏苒、年华消磨。
多少年过去,忆及往事,刘梦轩终究还是有些不解:当年,当时,究竟什么因素起了关键作用,使得他一点点丧失把身边这姑娘拥入怀中的冲动?那爱欲的冲动,那近乎邪恶的火焰,是怎样不知不觉被浇灭、消解的?
除了酒,除了诗,除了狐朋狗友,还有什么吗?也许,他决意不用世俗的方式去爱她,那太平淡――是吗?要么正是因为爱,至少是他所理解所忠实的“纯洁的爱”?――至少,给他初吻的这个姑娘,她的形象,又被他不自觉析离出来,努力还原为某种最初的纯洁的形象?
要么,如马太福音书里所说,精神上乐意接受的,肉体上往往虚弱。在狭义的男女之情方面,他对她,是从爱到欲,复又从欲回归爱?要么病蚌成珠,甚至不是珠,只是一粒结石――因此,心头时或还是会不经意地隐然作痛?是这样吧?
要么,自始至终,他们之间确实就只有友谊。恰恰就是友情中那种亲近与敬重的成分,自然而然销蚀了浪漫情缘的可能?
学生活动室人声鼎沸,座无虚席。这同一天,“聂旋风”连胜小林光一、加藤正夫和藤泽秀行,“铁榔头”和她的队友蝉联世界杯赛冠军。
小雪节气。漫天的雪,漫天的花――不,那是无数红嘴鸥鸟从天而降。空气中陡添精灵们清脆的鸣啼,翠湖转眼梦幻般雪白。
看海鸥回来,只见大魏坐等在宿舍里。他和邾堤去了一趟中甸,去看那碧塔海。他念了一首新作,写的却是苍山清碧溪。刘梦轩和地生大声叫好,说大魏有大师的味道了。
(待续)
详见:阳光灿烂(“六十年代生人”的青春祭)| --陆续更新中
若初: 那么小的年龄,在经历了相拥相亲后还能淡淡地以友谊相处,不知道是爱得太深还是爱得太浅?对这个问题刘梦轩或青鱼内心深处给出的答案或许会不尽相同。纵使没了结 ...
张稼文的业余: 这是文学作品之类的,不是个人传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