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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第四十九章 “不知道第二天会在哪张床上醒来?”

热度 2已有 539 次阅读2012-7-1 22:12 |个人分类:阳光灿烂(60年代生人的青春祭)| 工作, 阳光


   

西坝,模具厂――后来的创库――右侧,一条泥泞不堪的土巷子,80年代后期,这里还是城郊结合部。喧嚣的打桩机、搅拌机周围,远近皆是那些破布碎尸般的稻田和菜地。过了社会大学,巷子尽头,后来那电信四分局的对面,那一溜儿红砖楼之中,曾是刘梦轩当年的个单身窝点之一。如今这里白天和夜里都人车拥挤,一不小心车就被警察拖走,要么被凶悍的小偷用砖头砸了玻璃。林立店铺间,有这样一些小店:白天挂的牌子是“计生用品”,而夜间则换成“成人用品”的醒目灯箱。

他仍然夜宿办公室,先是三五平米的一个小间,不久又幸运地在这同一幢农民房里谋得一间宽敞大房,近三十平米,甚至有壁灯和吊灯,地板是水磨石的,挺不错。原先也是租来办公的,用不到半年,单位办公室又搬往城中的青年路,而这里租期未满,就临时给他作宿舍。除了只闻其声难觅其形的老鼠家族,楼里另外一头活物,是一个刚来的湖北佬,是作为人才引进的。人来了,领导发现也是一个“披头士”。比刘梦轩大几岁的他,长发也几乎盖肩。只是,跟刘梦轩脑袋上那纯自然主义风格不同,对方的头发显得油光水滑,绝对是每日梳理、抹了腊油的。

刘梦轩在这里栖身了一年。其中的后半截光阴,随着单位业务迅速往城外厂矿、农村拓展,以公差之名,他开始不时地奔波在外,成了那些招待所和小旅馆的常客,不经意也开始习惯另一种生活――“不知道第二天,会在哪张床上醒来?”这是一句电视广告――于是,每次回到西坝这个暂时属于自己的窝,他会觉得格外的温暖和惬意。

夜间,偌大一幢楼只剩他和湖北佬。没几句话讲,仅是彼此和善地做着邻居。客观地说,湖北佬有才气,也勤奋向上,是入世、进取型的青年。相形之下刘梦轩显得太懒,缺乏一种清醒、强烈的目标意识。

虽然如此,这两人还是有一些相同或相似之处的。除了头发长,还都是领了工资,往往十天半月甚至一周就花个精光――(不大明白,那时的昆明街头还不见“发廊妹”之类,也无亲少朋,不抽烟不喝酒的湖北佬能找些啥消遣呢?)――然后叫花子般央求单位预支下月的伙食费,以致政人科的黎科长倍感心痛,向领导报告之后,决定亲自为他招来的这两个不争气的年轻人当家理财,具体措施是:每月发工资的时候,由财务室扣下一半,并由他亲自存进东寺街工商储蓄所,到后半月,经严格审核后再由他亲自帮他们逐一取出饭钱来。黎科长是好人,这俩小子却不领情,叫苦连天,不断斗争,数月后夺回在工资簿上的全额工资的签领权。

因此,后来这两人一度也有那么点猩猩相惜。终是初出茅庐、血气方刚,喜欢杞人忧天容易自作多情,两个不知深浅的毛头伙子甚至合伙向领导请战,就一些业务项目的实施机制提出过一些超前的想法。随后,自感接连的不如意,湖北佬拂袖去了北京,撰了一册厚厚的《中国电影艺术家大辞典》,还弄过一本花里唿哨的电影杂志。他也力邀刘梦轩北上。见刘梦轩终是不觉悟,仍然一副得过且过、不思进取的嘴脸,讥嘲几句,然后作罢。

 

刚刚工作,尚无太多新鲜去处,时或也觉得寂寞,好些人都这样,刘梦轩也是。只是,他不像其他那些人,忙着找组织或重建组织,同学老乡三天两头滚雪球似地纠结聚合。骨子里他喜欢清静。除了工作,他极少会主动去找什么人寻什么热闹。这符合他的性格,也符合他这段日子的心绪――像幼儿园的孩子,他平和、安静得近乎阴郁。

闲常时间,他一个人逛到西坝路口,在11号院旁看场电影,或在影院对面自己跟自己玩台球。再远些――如果不想在那些脏兮兮的小食店里吃豆花米线――那就到弥勒寺天桥前首的新村饭店要一打锅贴,外添一碗胡辣汤,如此这般地填饱肚子抹抹嘴又逛悠回来,然后人蜷缩在屋里读那本《洪堡的礼物》,或再读海明威,或啃《城市社会学》。而这种状态,那邻居湖北佬断然是不会有的,他是尖屁股,坐不住。他到处去拜访官员或采访名人,也会捎姑娘回宿舍来。

夜深人静,刘梦轩来到露天屋顶上,听火车在远处闷闷地鸣着长笛。也看星星。他从小喜欢看星星。

这其实是一段短暂的孵化期似的冬眠。

 

那些旧友闲朋,却不曾忘记还有一个叫刘梦轩的家伙。没多久他们便找上门来。他们来了,刘梦轩就高高兴兴招待他们酒喝。而来的人多了,其中不乏嘻天哈地甚至神憎鬼厌的不羁男女,这样不免让旁边那干皮潦草的主任以及某位女同事心里不悦,脸色时或难看,便冷言冷语,或报告给更上面的领导,弄得刘梦轩很被动,不得不贴一纸条在门上,像当年跟地生一起使用过的那办法,其效果主要是表明态度。态度决定一切。

“上班时间刘梦轩概不会客,公事例外,请谅。”

滑稽的是,刚贴出纸条那下午,晚些时候,刘梦轩外出回来,刚过下班时间,办公室门却敞开着,只见来自北郊小麦溪的老皓正在刘梦轩那把破藤椅里翘着二郎腿,嘴角叨烟,从抽屉里翻出大魏的诗,还有那册《他们》来读。肤色黢黑、脸廓粗放的老皓,面相似土匪,可他居然是云南这边疆省份最早的体操专业的本科生。还有,昆明第一支摇滚乐队的出笼,也跟一天几十个主意的这家伙有关。他自己敲架子鼓,据称是乐队里的灵魂人物。

他们聊起不久前有人挖出黄金的事。

那是除夕刚过,从上海来了一个姓吕的家伙,来到距刘梦轩原先上班所在的云津市场,围着一栋正在拆迁的老房子久久盘桓。这是吕家的祖宅,全家迁居上海后转租给了别人。

他手里捏着一张发黄的纸。那是一张藏图宝,秘密深埋在旧宅地基之下。

立春头一天动土,当天挖出13块小金砖,麻将牌一般大。围观者数百,一阵又一阵惊叫,并土墙瘫塌般往土坑哄拥下去――倘若没有金碧路派出所的民警在场,那可惨了!随后冒雨连掘三天,又刨出几个陶罐,里面有金条、金币、银元和外币。

老皓对刘梦轩说:你们干信息这一行,见多识广,碰着有价值的情报,就通报一声嘛!这家伙声称,他已经敏锐地意识到,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随后某晚,在医学院附近,一间昏暗、陈旧,几近倾颓的土坯房里,在他的诱惑之下,刘梦轩和那个叫费陶的先锋小说家,共同参与描画了一幅诱人的蓝图:在滇池边――那几乎都还是荒郊野外――盖上一些茅草屋或木头房,像那些少数民族的房子,造价便宜,应该花费不了多少工夫和本钱的,然后租给诸如大魏这样的诗人作家和其他艺术家住,他们一定会喜欢,喜欢了就会付钱,这样就能够挣钱,而挣了钱,他们自己便也可以快活无忧地当诗人作家艺术家什么的,要么像那个李亚伟叫嚣的那样,“乘一艘慢船到巴黎去”也行,甚或满地球地乱播一些种子,“到处都有我的儿子”。

这晚,老皓掰着指头计算他们能挣多少:一间土坏茅屋或木头房,租上几年、十几年甚或数十年,怕是可以赚个几百上千甚至上万块吧?那么弄上十间,就十万元,那就简直了不得!费陶啧啧咂舌。“那就多盖些!”他说。待一瓶酒喝光(那没标签的瓶子据称是散装茅台,老皓说是他父亲的内供酒),老皓宣布已经赚了五百万――只要绕着五百里滇池――(“滇池那塘水真他妈有五百里嘎?”老皓问)――都建上我们的房子。五百万!刘梦轩想,那怕是可以重建一座美轮美奂的昆明城了?

当然啦,后来那假模假样的民族村不是他们捣鼓的。他和那只瘦猴命中注定只能是穷光蛋。只有老皓,这头黑豹则是没声没息地下了海,做了老板,先卖瓶装液化气,后来一度想把公司开到大洋彼岸,企图在那彩旗林立的窄窄的华尔街上挣美元。

 

阿冬来电话召他,说跟生物系的王教授在草海捉着一只红嘴鸥。烤海鸥吃?刘梦轩问。不是,阿冬说,那鸟右脚踝套着一个铭有“MOSCOWA”字样的金属环,要刘梦轩来瞧瞧。“发现一只带环鸥――证明‘美的天使’来自西伯利亚”,刘梦轩据此写成的消息很快上了报。那时候,中国跟还是苏修的俄罗斯尚未恢复公开往来,信息难沟通,所以需要“证明”。随后王教授们发起成立红嘴鸥协会,刘梦轩接到一纸通知,告诉他被接纳为首批会员。如今那鸟协好像还在,只是他自己一次都不曾参加过他们的活动。

当他还住办公室、电话就在办公桌上的时候,一般是夜里,如果蓦地铃声大作,不是老柴,不是大眼睛,那往往是阿冬的。

“喂,梦轩,你小子好吗?”

“一般些。”他敷衍道。

“那晚你好像没讲真话?”某一回,阿冬说的是前些天,他电话里含糊其辞地对阿冬说起某人或某事。

“也没什么要紧事。”他说,“真的没什么。我有时候胡言乱语,只是想把自己搅晕,这样好睡觉。”

“不说就算了,告诉你,前两天罗冬来,背个鼓胀的大书包,跨进我的花园――(就是刘梦轩写毕业论文住过的那院子)――就嚷:‘他妈的我太累了’。”阿冬说,“当时我就感动起来,想着上班也不容易嘛!真的,我还是第一次听你们几个朋友说辛苦。”这时的阿冬,仍旧是圆西路居委会辖区内的一名待业青年。

 

罗东那厮背个大书包――怕是回滇大补考吧?刘梦轩终于决定要走动走动,几天后便主动去了黑龙潭。一见他,罗东就说你咋个变瘦了?平时给是不好好吃饭?

两人走出工厂,来到田间,那绿茵茵的麦苗真好看,接着两人躺下去打起滚来,轧了一大片青苗。然后爬山,各爬一座山头,像是比赛。最后各站自己的山头上,彼此远远地大喊一阵。当晚,罗东开了一瓶“上峰老窖”,两人吃到四五更才睡。

 

趁着大学生要下基层锻炼的由头,刘梦轩首当其冲第一个被逐出城去,在60多公里外的黄龙山下断断续续蹲了好几个月。只是,但凡城里有什么碎杂事要跑腿,或者部门被光荣地摊上什么名额,譬如献血,譬如疏挖盘龙江大观河之类的,部门主任总会一个召唤电话亲自打下来,及时地照顾给他。

这天,一大早,刘梦轩穿着那身梅花牌运动衣,饿着肚子骑车奔到单位,由黎科长带队先到巡津街验血。刘梦轩怕痛,主要是怕见血,可是又不好意思说。抽血验罢,结果是黎科长自己血小板多了还是少了,另一位退伍兵左膝有个疤,而唯一的那位女同志则是心脏或血压有啥问题,反正,积极报名参加的三位党员都不合标准,唯独先前并未报名,纯粹是被抓壮丁的刘梦轩,没啥毛病,身体也壮,而且O型血。

刘梦轩喊肚子饿。他们说这附近的不好吃,走一阵,来到护国路,挑了一家,一人一碗米线。

正式献血是下午,地点在与工人文化宫一墙之隔的春漫公园,很热闹,墙上挂着红底黑字的布标,一条写:“无偿献血光荣”,一条写:“救死扶伤,发扬革命的人道主义”。来到一幢二层楼上,一排排白色的床。有人喊某某单位,在某张床。稍等一会,刘梦轩就从同事当中走出来,坐到那号床上,磨蹭地脱他那双臭皮鞋。一个白衣女子过来,厉声说:“快点躺好,脚抻直!”同时把他枕在头下的双手拽下来,一点都不温柔。他不想看她――(她不难看,可是,刘梦轩身边好看的女孩多的是,他不稀罕)――也不愿瞧她手里那根带着长长塑料线和塑料袋的针。被野蜂蜇了一口似的,那针管插进他的左胳膊。他颤了一下,也不敢去看。他眯起眼睛,立马有了睡意。这时围在他身边的同事说:喔,血浓哦。过一小会,有女同事在他耳边小声说:“刘梦轩你太憨了,来前咋个不喝些盐巴水嘛!”他睁开眼睛,只见左手掌边那包血,像一包熟透的桑椹,阴阴地发黑。白衣女子过来,拔针管,涂酒精,然后说:“自己按着!”“按――什么?”刘梦轩听不懂。她说的是让刘梦轩自己摁住那压着针口的药棉。接着又说:好啦,起来!

可他还想睡。

回到办公室,黎科长急匆匆走过来,神情严肃,操着他那口怪里怪气的普通话:“刘梦轩,头晕不晕,有没有哪点不舒服?”

刘梦轩说没有嘛。一转眼,他甚至快忘掉被抽血这件事。

黎科长递来一个红本本:《无偿献血荣誉证》,翻开,第一页,单位、姓氏、性别、职务、血型之后,盖“昆明市中心血站”印章,及年月日、昆字第某某号那片地方,还印有这样一行字:“您为开创输血工作新局面做出成绩 特发此证”。第二页是献血(某某日,献血200ML)和用血记录,第三页是荣誉证的用途:“1,本证作为献血单位对献血者进行各种精神奖励的依据……5,此证只限本人使用,不得转让。”

黎科长接着宣布:按照规定,已被下派蹲点的刘梦轩暂时不用赶回去,视身体情况可以休息一到两周。此外,单位工会将给他一笔营养补助,马上兑现:哦,元角分一大叠,略一数,比一个月的工资还多些。

喔,天上掉下一把钱!而酒是最好的营养品。接下来,这天他喝了两回。先在长春路跟人喝晚饭酒,回到宿舍,老柴、王讲师一伙又摸来。又去提啤酒,整到半夜两点多快三点。小偷也悄没声息地来过,扛走了王讲师停在大门外的那辆新车。

朋友散去,解衣睡下,方觉得香甜,迷糊中却又听得一阵接一阵敲门复敲窗声。天都没亮呢,是哪个狗杂种?烦不得,爬起――是黎科长。他手里提个罐罐。好烦呀,单位里,就数这位冒号爱管他们年轻人的闲事。

“你家不在这里,我让媳妇煮了几个红糖鸡蛋,来,趁热吃掉!”黎科长一边说,一边冷峻地扫描着地上那些酒瓶,新的旧的,东倒西歪。

刘梦轩心里烦,又不敢说出来。我又没坐月子,还有,昨夜的酒还渊在肠子里没蒸发完呢。

 

 

 

  (待续)

 

 

 

 

详见:阳光灿烂(“六十年代生人”的青春祭)| --陆续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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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3 个评论)

回复 闲心 2012-7-7 18:29
黎科长 的关心好温暖哦
回复 朱莉娅 2012-7-8 00:36
这些故事,有张老师的影子吧
回复 张稼文的业余 2012-7-8 22:10
朱莉娅: 这些故事,有张老师的影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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