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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第五十五章 钻到大象鼻子里面找黄金

热度 3已有 571 次阅读2012-7-1 22:33 |个人分类:阳光灿烂(60年代生人的青春祭)| 酒鬼


  青年路的集体宿舍经常很热闹,首席积极份子当推老担,而他并非该集体宿舍的成员。跟老婆两地分居的这老兄,被大家唤做老顽童,下班后爱来跟二十多岁的这些小年轻们厮混、磨蹭――吹牛或下棋:或围棋,和对手扭杀得天昏地暗,或跳棋,六个人一起玩,在六角盘上你挤我堵互相搭桥拆桥争吃打闹。

某晚,老担与这里的一个小女生合伙过生日,日子都不合,只是前挪后攒,选了一个彼此接近一些的公平日子――纯粹找个理由玩。十多人一闹就通宵,俨然校园遗风之蛮留。也依旧不见蛋糕、蜡烛,没什么仪式,也不兴。参加者也没送啥礼物,唯老担自己整来两瓶酒给大家喝,那小女生则是准备了一小把野茶花,插在一只原先装鹌鹑蛋要么路南卤腐的罐头瓶里。

其间有一阵在讲鬼故事。其一,在海口,某百号的一家军工厂,夜幕之中,厂区大门外那片荒旮旯会动,接着那些石头一只只变成狐狸。其二,长春路某某巷,某间老屋子里,天花板突然裂开,掉下一条血淋淋的大腿――终于,有人发出一声锐利的尖叫。

老担讲的是一个摄影师拍了一幅风景照:湖边的树林。当他冲印出相片,不经意觉得画面里那浓密相叠的叶丛之中,有两片叶子隐约地显得特别。他左看右瞧,还拿出放大镜来琢磨。原来――摄影师最终确认――那是一双人的眼睛……

又玩拼纸条游戏。

这也是大学时玩过的,大魏就十分热衷,尤其上女生宿舍闲泡的时候。就是每人三张纸条,大致按“主谓宾”三部分造句(其中“主”写自己的名字),然后三部分分别与其他人的那三部分按类别洗牌似地混和在一起,再从这三堆“牌”里抽出纸条,随意地逐一组合成新的句子。这晚,有人建议,为增强效果,可以适当加大 “定状补”的成分。

效果果然不一样。“唱票人”删去一些不必要或实在没法连续的冗枝碎叶,甚或略加连接词之后,“中奖结果”宣告出炉――

甲男(老担)――成天想“愉快”的这家伙,跑到墙头上放牛,然后大呼上当;

A女――站在心爱的人的鼻尖上大喊“毛主席万岁”;

乙男――在一窝羊附近的防空洞里,跟一个红色飞行物相撞;

B女――在没有电视机和流氓的地方,找到一棵大树,坐在树阴下面写恐怖小说;

丙男――手拿牛尾巴,骑着蚊子,一个人钻到大象鼻子里面找黄金;

C女(就是那过生日的女生)――奋不顾身地去买一块红布,但她的黄粱美梦是捉泥鳅;

丁男――失恋之后跑到大街上,一边捡别人丢弃的作废的舞票,一边大嚷“谁他妈这么无聊?”

D女――嘴里一边啃着牛排,一边大喊:“上帝我要死了!”接下来她决定杀了情人再上吊;

戊男(刘梦轩)――在两个酒杯之间跳来跳去,把这当作体操运动;

……

 

唉,刘梦轩离不开酒,他早就是酒精的奴仆。醉里乾坤大,壶里日月长。不管是高兴,还是心里不快活,抑或莫名来了情绪,酒瓶一定是刘梦轩的首选知己,头号情人。反正,他不时地要亲它,要跟它倾诉,要用它来滋润,靠它来催眠。他喜欢沉入那醉狂世界,令自己身轻骨飘。

 

不用马衔、马缰、踢马刺,

我们以酒为马来骑上,

驰往神圣仙境的穹苍!

……无休无止,也不知疲倦

驶往梦想的乐园!”(波特莱尔)

 

他的办公桌下经常会站着一只或数只酒瓶,给同事尤其领导的印象很不好。而更为严重的,是单位在“南园”聚餐那回,刘梦轩一个人整光一瓶董酒,然后把椅子踢飞到领导身上。接下来是在青年路,奉命喝公务酒,他照样喝多――雪上加霜,这次喝的十之八九是假酒,难说是被那些工商没收之后昧着良心又返销给饭店的。当刘梦轩跌跌撞撞横穿过马路,回到几十米开外的办公室――(他想起自己还要加班赶一份材料)――把自己往沙发一摔便人事不醒。据说他脸色发青,掌心冰凉,令找上门来的两位不速之客大叫不好。来客是赴省城公干的邾堤,还有一位景颇汉子。他们弄了辆车,把刘梦轩往北校场那部队医院送。刚进大门就停电。医生于是不接,说又不是老山下来的。

他们只得把刘梦轩搬进莲花池边的一间屋里,烧些热汤水灌他,直到第三天下午他才完全清醒。窗外夕阳洒进来,照在铁架床上。地上有只大土碗堆满烟蒂,还冒着一缕细烟,像有人在这里上坟。

这回是急性酒精中毒。如果没有老友相救,刘梦轩或许便一命呜呼了。

教训深刻。在不恰当的时间不恰当的场合,刘梦轩开始有所收敛,时或还痛苦地假装不喝了。但酒不能不喝――(德-昆西《瘾君子自白》中有这样一段话:“我纯粹是为了创造一种欢乐兴奋的状态而长期耽溺于这一恶习。”是的,可能就为这样)――只是,他开始明白,酒只能跟朋友喝,要么“对影成三人”。

 

他仍不会打理自己的生活。上班了,拿薪水了,经济上反而经常捉襟见肘,入不敷出,不时地要负上一点债务,并非有特别的负担或嗜好,主要就是买书喝酒玩乐应酬。他习惯了跟闲客熟友们的聚散离合来来往往。他可以把身上仅有的10元钱掏出来给别人,自己却连晚饭也没着落,只得灌一大杯白开水然后蒙头睡到天亮。为朋友,他可以卖血割肾。

只是,他不爱老跟同样的人玩乐,不想总是和同一个人同一些人喝酒。同时,他也从不曾有意识地去靠近、结识谁,或者厌薄、疏离谁。他的人际交往呈游牧主义的状态,没有中心,遇谁是谁。他不喜欢结伙成堆,没有固定的圈子。他似乎跟任何人都不难相处,却不愿也不会跟任何人建立过于紧密的关系。他依然是一条率性、颟顸的混江龙――不,只算得上一条懒散的游蛇罢了。在自己同类的草丛和密林中,他时而心直口快,时而温和寡言。他是那种既坦诚又粗心、既厚道又自私、既热心又怠惰的人。

他的职业,也需要他不时地走进各种社会场所,敲开一扇又一扇陌生的门,不断地去接触各行各业各色各样的陌生人,虽然得到了一些东西一些乐趣,可是,总之,这方面他并不擅长,甚至不时地被一种厌倦和烦躁的情绪所侵扰。在人堆里他永远是低能儿。他只是渐然明白:这个社会只有规矩,太多没完没了、高深莫测、繁琐无比的规矩,却没有规则,有也是假的,仅是为拿来印报纸放广播出文件用的。

但正因为年轻,什么都可以不在乎――清规戒律,或者其他,这时还远远不能够网住他驯服他。他单纯、狂放、无知,眼里容不得沙子,也无视那些什么沙子。他不在乎别人说些什么,也不在意自己身处的环境一天天正在或将要变成什么样子,于是也就不会过于地显得愤世嫉俗――愤世嫉俗?至少表现得不太严重或者说缺乏深度。血液里某些晦昧的元素,令他本质上只能是一个懵懂、懒散、忧郁、伤感的局外人,无可救药。倘若早生好几十年,刘梦轩可能既不会去参加革命,也不会去投敌做汉奸。谁都不需要他。更多地他偏属于某种无大用也无大害的小小异类。

 

老担的老婆后来告诉刘梦轩,如果喝多灌醉,那么赶紧整一大杯热乎乎的红糖水,要比常规的喝酽茶或酸醋有效。但刘梦轩自己的临床实践证明,这方子可能只对老担灵验。

其实,酒鬼们的智慧是无穷的,解醉的办法实在很多,这世界上有多少酒鬼,就该有多少解酒的招数。常见使用的是这么一些:大声唱歌(如邾堤),找个喳跟人打一架(如费陶),拉开链子就地撒尿而且暴哭(如大魏),饱醮浓墨然后往白纸上写对联(如风子),说自己胸口痛呀(如地生),硬拉着人谈心(如李永胜),自称是女皇(如大眼睛),在马路上乱走(如大汗裤),再如,找一个臭水塘把自己扔进去,走错门摸错床被人打出来,眼里看见白老虎,等等,缤纷万千。

如果自己那招数凑巧失灵,那也没法子:席子营的马昭通,岗头村的伍厦门,两位都是诗人,俩老兄都相继彻底醉翻――钟鼓馔玉不足贵,只愿长醉不复醒――早早尾随李谪仙捞月亮去了。

而前科累累,事迹多多的刘梦轩呢?一如既往,喝多了灌醉了,大多时候他会一声不吭地睡去。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马路边沟阴里他都睡过。只是睡。那怕脚底是鳄鱼窝身下是钢刀阵。醒转过来如果还是不好受,那么他还有一些方子:拿一枚5分硬币来刮痧,像打整鱼鳞,把自己两条胳膊刮得惨不忍睹;要么步子打着飘,去逛农贸市场,寻那山野里的葛根(如果团结乡或富民县的老乡恰巧来卖的话),那东西两三片进嘴下肚,胃就舒服起来。

平时里,不为找解酒药,刘梦轩也会来菜市逛。他不买菜,他自己并不烧锅造饭,没那兴趣,他甚至厌恶厨房的烟味和腻味。但他喜欢那些新鲜的菜蔬,喜欢那生动的色泽,那带着泥土和露水的气味。云津、鱼课司巷、篆塘、米厂心,这些城中的农贸市场,单身时代的刘梦轩,是把它们当作公园、花鸟市场或植物园来逛的。

也不时遇见卖柴薪的。卖的多是小栗木或青冈,偶见扭松、樱桃和水冬瓜。刘梦轩蹲下来,装成一个老练的主顾,慢腾腾地翻弄那些未剔尽细枝和绿叶的柴块(还带湿气,应该是头天晚上才锯断劈开的),拿到鼻子边嗅。他闻见了那树液和树脂的清香(这曾经是他最熟悉的东西)。他也想买一捆回去呀,然而放哪儿嘛?在这座城里他没地方生炉子,他甚至连铺盖卷都没地方放呢。他习惯了数月半载就搬一回,同时隔三岔五、十天半月地往车站跑 (办公室的抽屉里总是备着一包东西:毛巾牙刷)。是的,流浪――只是习惯了,所以也不觉得辛苦。

流浪,无论身心。那么多年又多年,骨子里从未安定过,从未把自己真正当作这城里人。

也见有花卖。都是野花,茶花和杜鹃,或叫不出名的。也是那卖柴人或者卖葛根、山药的,插在背篓缝隙捎带来的。货主大都是妇人(身后往往跟个流鼻涕的脏娃娃),而不是年轻的村姑――也例外遇过,但不在菜市,而是在青年路和金碧路,那乡下少女,脸颊绯红,不好意思地站在马路边,脚边背篓中摆着一把把含苞的野花。不叫唤,等着人上来问。后来,城里姑娘也开始卖花,在五一路或尚义街。刘梦轩见过的第一个花店,是在国防文化宫大门旁侧,那花店的城里姑娘跟省委书记一个姓,只是已经记不起她长啥样子。

不过,爱花卖花的姑娘或都不会难看。

在鱼课司巷,刘梦轩在卖柴人的摊子上买过一回花。两枝茶花,几毛钱(一两年后就一元一枝了)。同事的目光,令他不好意思,是呀,要么有女人气的嫌疑。那年头,男人可以种花,却是不兴买花的(何况是买给自己)――想哄姑娘?那么一张电影票或舞票更见效果。那时市场上也不卖玫瑰。

于是他不再买花,偶尔改买大白菜,或者红辣椒、西红柿和花菜,拿回去放书桌或窗台边,直到它们发蔫或腐烂。他就是把它们当花来看的。

 

 

 

  (待续)

 

 

 

 

详见:阳光灿烂(“六十年代生人”的青春祭)| --陆续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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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4 个评论)

回复 张稼文的业余 2012-7-1 22:35
转自彩龙:

海上花 发表于 2007-4-24 22:36:06

天呐,此情此景仿佛自己也曾经历。只是。。。。太远了,远得象是前世的往事
回复 张稼文的业余 2012-7-1 22:36
转自彩龙:

美人非非 发表于 2008-4-7 17:06:10

想酒之时,能醉即是酒。
假酒咯会让人假醉?
回复 朱莉娅 2012-7-8 00:28
那么多年又多年,骨子里从未安定过,从未把自己真正当做这城里人。
回复 张稼文的业余 2012-7-8 22:04
朱莉娅: 那么多年又多年,骨子里从未安定过,从未把自己真正当做这城里人。
于那刘梦轩来说,怕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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