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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第五十六章 用血和汗铺就一条通往虚无的路……

热度 3已有 502 次阅读2012-7-1 22:40 |个人分类:阳光灿烂(60年代生人的青春祭)| 阳光


红裙子毕业谋职前――(她低刘梦轩一届,而且她那内分泌专业要读五年)――最后一回来找刘梦轩那晚,他青年路宿舍里还有一位客人。那是7月下旬,赤日炎炎,雨水也多,晚间的空气凉爽湿润。来客是同班的赵达裕。他先来,穿一件略肥的浅咖啡色衬衣。毕业后他们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赵达裕是省城人,但父母老家是弥渡。不是熊庆来先生家的弥勒,是弥渡,就是“月亮出来亮汪汪,我的姑娘在深山”,那首很出名的《小河淌水》唱的地方。这样,同学们曾经逗他:听说“到了弥渡,不想媳妇”?他俩一起踢过球,看过演出。然而两人关系一直平平常常,自始自终算不得密切。

个头不高的赵,有一张略圆稍胖近乎孩童的脸。他表面性情温和,话不算多,这跟刘梦轩有相似之处。可是他不抽烟也不纵酒,不会半夜翻墙爬水管,也不留长发,是个好孩子,而刘梦轩不是,或者说原先是的,只是学坏了。赵达裕也不写诗,或者跳舞,也不爱逛街或者郊游。他只踢球,和罗东、大汗裤一样,只喜欢在足球场上疯子似地狂跑。没伴的时候他甚至拉着教职工的子女,也就是那些中学生娃娃玩,就在银杏道边的大操场上,把那篮球架子当球门。刘梦轩还为他们做过守门员。

此君本名赵志斌,而赵达裕――贾秀全时代一位国足队员的大名――是大伙借了来封给他的。

毕业后赵达裕分配在五华山某省级机关。看起来变化不大,只是开始抽烟了。他告诉刘梦轩,他家就住这青年路背后,华山什么路什么巷。偶然听得刘梦轩也搬到这附近,便想着过来走走。“很近的,可以从旁边的节孝巷抄近路。”

他问刘梦轩是否还在写诗,这时,红裙子飘然而至。

三人玩罢一局跳棋,赵达裕先走了。前脚刚出门,红裙子就在背后说人家闲话:“你们班的男生,一个个都太纯朴了,你看你同学,工作这么长时间了还像个学生。”

 

大概过了那么两月,刘梦轩接到老同学的电话。“给整得着一两张票?”电话那头,赵达裕口气婉转地问。

“给”和“整”,是云南汉语方言中最著名、用途最广泛的两个动词,学好用好这俩词基本可以走遍云南。只要记住,干、做、弄、吃、玩,反正什么都是 “整”,什么都可以“整”。而既可用在问话句首也可用在句中的“给”――只是借音,也可写作“咯”或加口字旁的“格”――一个助动词,大致就是普通话里“是否”、“能否”的意思。

“哪样票?”刘梦轩问。给整得着票?这也是计划经济时代著名的口头语。说实话,一听到“整票”这两个字,他就条件反射般充满畏难情绪。前些日子,为帮朋友的朋友搞两张到长沙的火车硬卧,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先后托了三个地方五个人。

还是计划经济。虽然,一日三餐没有那张两指宽的粮票也没什么了,进那些个体饭馆就行(稍稍贵些),布票则早在刘梦轩刚进大学不久即告寿终正寝,不过,直至80年代即将结束,城里人日常生活所需,诸如从米盐烟糖到大件家电和自行车,仍然处在以供给制为特色的漫长的票证时代的后期。包括口粮在内,不少物品仍然按户口本凭票限量配额供应,其实这主要是便宜,有了票,价格就低些甚或低很多,或可买到紧俏货。逢年节,单身汉刘梦轩一般只要那1号票。1号票一般是供应香烟的,而市政府的公告往往是这般格式:从某月某日到某日止(一般三天时间),城镇人口凭1号票供应每人嘴重九――一般是――一包,其它牌号甲级烟――一般也是――一包,嘴春城――每次都是――两包。1号票一度也用来供应过食盐和白砂糖。茶花牌卫生纸是否凭票供应过――甚至是否用过1号票,他没印象,只记得那东西也是被一些老少男女毫不遮掩地抢购过的。

只是,如鸡肋甚至是秧鸡肋,那每月28斤的粮票人们已经懒得用,因为要跑老远到指定的国营粮店。跟其他人一样,刘梦轩也攒下来换东西。他先后在桃源街换过一套雕花玻璃杯和一只电饭煲,再后来,用120斤粮票换过一付“国花牌”麻将。

“费翔。费翔来演出的票,哪一场都得。”赵达裕说,他提高了嗓门。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它一声声地把我呼唤……我的热情,就像一把火……春城正在办民族艺术节,大街小巷都刮着这美国混血儿带来的不可思议的旋风,无数年轻人为他疯狂。为此,他专门为滇大等高校学生增加了一个下午的专场,并声称这是他唯一一回在白天演出。

 “如果将来有机会,我愿意来昆明读大学,加入到你们的中间……”费翔说。

刘梦轩没有为老同学整到票。因为他自己也没票。遗憾,再也没机会了。

随后几年中,他和赵达裕拢共又见过至多那么两三回。最后一回,见刘梦轩那只春城牌肥皂大小的半导体坏了,赵达裕就说我拿回去帮你整。问他何时学会修电器活的手艺?刘梦轩说他自己有点害怕与电有关涉的东西。他很小时候被电麻过。电太神秘了。赵达裕笑而不答。后来,随着单位和宿舍又一搬再搬,最终,他没有等到自己的半导体。

这年,立冬这天的凌晨,也就是头天午夜零点时分,赵达裕从弥勒寺天桥飘然而下,像一件衬衫,在刘梦轩那些年每天上下班必经的十字路口依稀地印了一片花。后来有人指给他看,“喏,这里,应该就这里。”他慌张地瞟了一眼,不想细看。他怕那种颜色。实际上早已漫漶,无痕无迹。

自此,骑车经过,刘梦轩会不自主地轻捏刹车,停顿那么几秒,身子会抽搐似地微微哆嗦。那旁边的新村锅贴店,却是再也不进去。

事发当晚,赵达裕先是在新华分社大院跟朋友闲聚,据称他有说有笑,未显异常端倪。散伙后他一个人逛出来,在街头游荡,而附近就是弥勒寺天桥。他一级一阶走上去,又慢悠悠踱下来。不远处,一两百米外,金碧路与国防路交汇路口处的臭豆腐烧烤摊上,几个联防队瞅着他。弥勒寺是省委机关所在地。他们懒得上去盘问,便一边向火,一边远远地监视着这个可疑分子。

夜气渗着浓浓的寒意。只见如水的月光,静静拖曳着赵达裕徘徊复徘徊的身影。步履踯躅的他终于再次踏上空无他人的天桥――那些目击者事后称――只见刘梦轩的同学从容地攀上凭栏,再竭力朝空中一纵,就飞了出去。

他脱弃了肉体,像扔破衣烂衫般把它们扔到那白昼里车辇碌碌、众人役役的十字街头,让灵魂独自飞向夜色深处,飞进那又高又远的虚空。那里有星星,更有无疆无际的――黑洞?暗物质?

 

出差归来,得知同学死讯那些天,刘梦轩在书箱里找着一份东西,一份死者早就写下并无意中为刘梦轩所收存的遗书――

 

每个人便是一个世界,心就是开启的钥匙。真诚使我们互相交换这把唯一的金匙。

但(但?他为什么要用这转折词?)人生就是这样:用血和汗铺就一条通往虚无的路……

赠梦轩君

                    赵达裕  424

 

这是大二下学期,死者写在刘梦轩当年那册通讯薄上的,属于那种彼此赠言互勉之类的文字。

真诚?交换?血?虚无?赵达裕是个好人,但好人灵魂里的困惑可能更多,到了某些关口,往往更难自救?

借工作之便,随后几年,刘梦轩查阅、收集过大量资料,甚至越职访查过几起自杀事件。其中一例,凑巧与百货大楼爆炸案发生在同一天:昆华医院一名护士在金殿喝下一瓶敌敌畏。他那篇以《谁是凶手》为题的调查报告被外省一家日报登在头版头条并被一些文摘报刊转载。其实,在这桩事件中,那女人的自杀动机很容易理清,不复杂,而刘梦轩自己的同学才是死因不明――据说,赵达裕生前政治清白,表现不错,也没欠债没惹祸。

那么,究竟是什么把他逼诱上不归路,或者因为什么,令他觉得人生无恋?谁是凶手?恍惚中,刘梦轩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某些时刻,某些瞬间,他觉得自己也会变得轻盈,也可以飞起来的。那是诡异的一闪念,那是一种灵魂出窍般的幽幽的飘忽感。是的,其实他自己也有过的。他也濒临过那深渊的边缘。

有这样一幅漫画:一条蛇从尾巴开始吞食它自己。曾经,刘梦轩觉得自己就是那条蛇。或者说任何一条蛇,在某些时候,都会自怜自贬自爱自残地这么干的。他记起来了,曾经,他快把自己吞到脖颈,实在没法再咽下去一点点――进退两难,既无法把自己吞噬干净,直至无踪无影,又无法重新伸展开来,一曲一弯、鳞光闪闪地游向另一片草地另一片森林。

有些事情――真是,谁说得清呢?天下没有比秋毫更大的东西,而泰山却是小的。他碰上的一回也是秋天,甚至还在自己的同学飞起来之前――稍早一两年。他一个人去爬山。他喜欢爬山。还是那睡美人山――昆明附近的山,刘梦轩最喜欢它了。攀上那三清阁,就看得见大片的水,烟波渺渺的水。这天,他只是在那小石林附近的一片松林里躺了一个下午,最终却没有飞。

担心自己飞不起来?分明地,他隐隐觉得脚下有一股气、一种来自溟蒙深处的浩荡地气在悄悄吸拽他。那一刻,他仿佛猛然苏醒:我是蛇。命中注定我不是鱼,也不是鸟,也不是波音737。无论如何,我只是一条土蛇。我只能缠在树上,要么蜷伏草中,或者躲进泥洞石隙。

就这样,每每到那不可理喻的关口,某些本能的元素就悄悄发挥作用,于是哧溜一声,他,真正的、那个小小的刘梦轩,便悄然遁往那阴翳深处,无声地怯缩进大地最低凹、最踏实的区域,让自己再也落不下去。待天晴日暖,再悠悠缓缓滑出来。

 

 

 

  (待续)

 

 

 

 

 

 

详见:阳光灿烂(“六十年代生人”的青春祭)| --陆续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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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5 个评论)

回复 张稼文的业余 2012-7-1 22:41
转自彩龙:

美人非非 发表于 2008-3-27 23:24:30

赵达裕曾经来大理看过非非,还帮非非找了两张北京的火车票报帐。
回复 闲心 2012-7-7 11:50
“好人灵魂里的困惑可能更多,到了某些关口,往往更难自救?”!
那些不可理喻的关口,那些不能自救的迷茫和痛苦呀!
回复 朱莉娅 2012-7-8 00:27
他脱弃了肉体,像扔破衣烂衫般把它们扔到那白昼里车辇碌碌、众人役役的十字街头,让灵魂独自飞向夜色深处,飞进那又高又远的虚空。
回复 张稼文的业余 2012-7-8 22:02
朱莉娅: 他脱弃了肉体,像扔破衣烂衫般把它们扔到那白昼里车辇碌碌、众人役役的十字街头,让灵魂独自飞向夜色深处,飞进那又高又远的虚空。
人生,或都是会有一些不可理喻的关口
回复 张稼文的业余 2012-7-8 22:03
闲心: “好人灵魂里的困惑可能更多,到了某些关口,往往更难自救?”!
那些不可理喻的关口,那些不能自救的迷茫和痛苦呀!
人生,或都是会有一些不可理喻的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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