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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第六十二章 需要冬眠,需要蛰伏,需要蜕皮,需要吸收地气……

热度 5已有 733 次阅读2012-7-2 00:31 |个人分类:阳光灿烂(60年代生人的青春祭)


 

他最后一次见青鱼,他们最后在一起那般“亲密接触”,那般调笑寻欢,就是那两夜。

其年其时,她和他是在告别――是那样吗?没有不散的宴席,不论以何种方式,不管怎么一回事情,他们之间都该有个真正的了结――于是,到了这么一天,他们彼此注定要沦入肉体的纠葛?可为什么要那样干?――不然的话,他跟一个姑娘的友谊,是否将可以一尘不染、善始善终?

要么,那是最简单最通俗最直接的方式,因为那样可以一了百了?这么说来,他占有她的身体,是想求得最终的解脱?要么她也是。他们其实是相互占有,彼此不过就是贪图肉身的享乐罢?

要么,她是老天派来的――天使?不――如果要这么比拟,那她倒更像一个巫女――小小的巫女?是呀,在他几乎整个纯洁、笨拙、无知、快活如一只青蛙的青春时光,或近或远,客观上她差不多都存在、荡游、骚扰于他的生活之中,而这一切兴许是有缘故的――说不定,她是受命来监护他同时也是来磨练他的?

是吗?

那么,现在,他终于可以割断青春期的脐带,真正迈入成年――至少显得像个成熟、独立的大男孩?而这最后两夜,他们是在举行某种仪式,属于刘梦轩自己真正意义上的成年礼――是吗?同时,她也是来辞别的。她完成了自己的差使,随之将飘然而去,化作一缕烟一场梦――是这么回事?

不知道。他真不知道。有些事他不明白,多年后也不明白。也许永远也不会明白。事实上就是他占有了她,于是他最终彻底地失去了她。她的声音,她的气味,她的身体,她的灵魂……

 

那天早晨,青鱼说她要走了,然后白衣飘飘、轻悄遁去的那个早晨,刘梦轩走下露台,回屋,脱光,横身睡去。他太困。那床褥微微地尚存她的体温。没多时他就开始做梦。梦很长,一个幻觉似的深渊,氤氲着不得不堕落也自甘堕落的气息。

在梦中,青鱼依然在他枕边,他贴着她滑滑的背脊,紧抓搂着她。她娇嗲地说冷,冷,还是冷,旋即咯咯浪笑,完全一个堕落女人的做派。

梦醒,是下午。枕头潮了一小块,梦呓的流涎,伤怀的泪水?窗外空气明亮,骄阳白晃晃的,树一动不动。一排闷雷滚过屋顶。随后是消防车还是救护车懒洋洋的嚎叫(多少年过去,他的耳朵还是不大辨得清119120的区别),从银河酒家那边传来,又模糊。

楼里安静得要命。走廊尽头,楼梯转脚处,那三角形旮旯里的袖珍便厕,不知被哪个缺德的家伙用擦屁股的报纸弄堵塞了,臭哄哄。两三只绿头苍蝇在乱飞。

他走到屋外,来水边晒太阳。粘了半身鬼针草。

朝后雨水来了,接连几天都阴雨连绵。待晴开,盘龙江似乎清悠许多,只是,即使正午的微风也明显夹渗着凉意。米厂心、灵光街还是那么挤那么脏。路边墙根开着一盏盏野菊,像小人国的风车,青年路则变得宽阔和冷清。时有零星的叫卖声,如冷冷秋蝉。昆明最早的一条时装街寿终正寝,那些商贩被要求迁往城南的螺蛳湾。

 

已经是秋天。又秋天。

刘梦轩寻着些理由不断往车站去,其中一回去了皎平渡,头一回见金沙江。这片河谷是南亚热带气候,是省城辖区最低的地方,海拔740多米。而最高处是东边不远处的轿子雪山,4347米。职业习惯,刘梦轩清楚地掌握着很多这类枯燥的数字。那个名叫皎西的村子是傣族。路边,不远处那坡醒目的乱石旮旯中,一群山羊黑黢黢、瘦筋筋,上蹿下跳。黑羊白石,相映成趣。他坐下来,一边看风景一边发呆。往前、下坡,尽头处就是渡口。这里在建大桥,接通四川的会理。刘梦轩乘着施工溜索滑过江去,再吱咕吱嘎又滑回来。脚下江水是红的,那波涛宛若凝固的火焰。

一趟趟出去,一趟趟回来。每当回到城里,刘梦轩都感到烦躁、茫然,呆不住。除了一个人喝酒,他什么也不想干。

窗玻璃模糊不清,罩了一层白雾。伸一根指头,可以在上面画圈写字。刘梦轩摇晃出酒馆,穿过圆通北路,路面积了小块雨水,像打碎的玻璃反射着散乱的灯影。在他身边,有人在哼《一无所有》,有人默声地快步走。他走不动,仿佛安了假肢。只能慢悠悠地一歪一晃。身后,稍远一些的黑暗中,有人神经发作似地发出一声尖叫。

 

青鱼?他忽然想:她还会来的――太烦了!是呀,疯姑娘永远是他的不速之客。至少,在这座城里他和她总要遇上的,她还会来烦他的。是的,这时候,刘梦轩根本没有诸如“曲终人散”之类的预感。

他纯粹只是烦。不仅仅是青鱼。什么都烦。他已经想逃避很多很多。

其实,他烦的不是别人,不是青鱼。说句公道话,她其实无辜得很,只不过,潜意识里刘梦轩将自己与她那最后的相遇最后的纠缠(于他而言,客观上那的确也是乱中添乱,屋漏偏逢连夜雨),当成了一个心理借口,某种象征。

他烦的恰恰是他自己。外在的、凡俗的一切,对刘梦轩这样的人来终究只是背景性的,只是成长换季的伴奏。他遭遇的其实是他自己。那种左右矛盾、前后失据、失魂落魄、人生惨淡的内心遭遇,是他自找的,自作自受。然而,天下没有比秋毫更大的东西,泰山却是小的。或许每个人都潜藏着病态的一面,都有一种偏执、狭隘,容易自我困扰的歇斯底里的天性――是吗?

一道光闪过他的脑海:不要再见到她――从此,让她消失,让疯姑娘永远从他自己的生活中消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想到这里,他顿时激动、战栗起来。

亮闪闪的凶器,汩汩的血流。他眼里甚而浮起“警方传真”那类报纸栏目里的文字――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盘龙江畔,油管桥附近……”

也就是,倘若她又来到他身边,钻到他的床上,刘梦轩难说将弄出一桩惊天动地的凶案。哲人说过,谁想获得新生,必先准备死亡。

 

风凉,水瘦,断掌般的梧桐叶簌簌飘落。一阵不经意的风,又轻巧地把它们从马路上撩起,掀得老高。

……幸好。

幸好魔鬼的阴谋没有得逞。幸好刘梦轩怕见血。怕那种会喷出来,会流很多,会流很远的状如花朵的血。他甚至有血晕症的嫌疑。至今他连鸡都不敢宰。因为事实上他从小怕见血。因为他见过。

他曾经见过一起情杀案的现场。那还是在江边。那是邻村,现场在厨房。已经切成圆片的洋芋散落得一地都是,好些都被染成酽红,或整片地红,或只溅着一些,像碎碎的桃花。那地上还倒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一把菜刀落在脚边。他仰着身子,他的胸前也是一大洞红色……枪毙凶手那天。是在下坞,澜沧江稍稍拐了个弯的地方。水边,草坡上面的山包,上上下下都站满了人。

只听“嘭”一声,血喷出来,然后那家伙头朝前,倒下。

 

即使做不成凶手,刘梦轩难说也会拎着酒瓶把自己喝死掉――幸好,冥冥之中总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止灵魂陷入最终的坠落。

临近立冬,他突然被单位派了一个长差。想都没想,开好介绍信和边境通行证,背上包,搭上一趟夜班车他就出发了。他巴之不得四肢都绑满马达,一溜青烟被抛射得老远。

这又是老天赐他疗息的机会。像他这样的人,生来耽迷于内心,行为幼稚,意志软弱,往往需要借助外力――(就像小时候母亲把一根缝衣线套他摇晃好久的牙上,然后冷不防一扯……,就像17岁那年意外地告别滇西大峡谷,就像21岁那年夏天跳上火车……)――才能磕磕绊绊一次一次从阴晦的深渊中脱身,并籍此获得蜕变和新生。

只不过,这一回,没有梦,没有激情,没有阳光,刘梦轩纯粹只想逃得老远,躲上很久。这条土蛇只是意识到自己需要冬眠,需要蛰伏,需要蜕皮,需要吸收地气……

他后来读到一句话,大意是:我所干的每一桩事情,都无非是为了自救。正是这样。

 

动身前的一天晚上,老柴没声没息摸来。不知怎么回事,这老兄也仿若换了一个人,要么刚从跑马山送人回来。刘梦轩略感诧异,但懒球得问。

老柴说整口酒来嘛!他喝酒一贯没名气,如今居然主动讨酒喝。

两人各倒半茶盅“醉明月”。一边喝,老柴一边不明所指地嘟噜脏话,刘梦轩听得迷糊,先认为他跟父母发生了矛盾,要么工作不顺心,而后认定这家伙是失恋了――某个没肺没心的女人一脚踢了他?反正,老柴没有明说。

只是,老柴也会失恋么?风流倜傥的老柴也会被人耍?那么,半个昆明城的人可能都失恋了。

没喝几口,老柴坐到刘梦轩的书桌旁,掏出笔来,在纸上划了两下,接着“噗”一声折断了笔尖。刘梦轩给他换了一支。里面还有墨水的,乌黑的墨水。但老柴还是兀自旋开墨水瓶、拧开笔壳,捏着那细细的笔胆“逼叽、逼叽”,好玩似地吸了一通后才开始写。几分钟后,他丢笔端杯,豪壮地饮了一口――至少做了那么一个动作,仿《红灯记》里的男主角,然后,只听这家伙怏怏说一声:“走球!”然后甩手出门。

老柴的杯中还剩不少酒。那桌上的稿纸只写了一页。一首没标题的诗――

 

当我离开你,

世界的心跳停了,

好像松弛的鼓皮。

对着凸起的星星,我呼唤你,

向着狂风的浪尖,我高喊你,

街道飞奔而来,

一条接一条,

把你挤开。

城市的灯光刺我的眼,

使我再看不到你的脸。

为什么我非得离开你,

在夜的利刃上劈伤自己?

 

这十来行文字不像老柴风格,压根儿不像,只是眼熟――是老柴自己的大作?整整十年后,开园博会,准备搬家,偶然在一册《海南纪实》的旧杂志里,当刘梦轩再度发现老柴的这页墨宝,蓦然间却记起来:这是埃米·罗厄尔那首《出租汽车》,出自赵毅衡先生译的《美国现代诗选》。昔年这晚,老柴默录得一字不差。

 

 

 

 

  (待续)

 

 

 

 

详见:阳光灿烂(“六十年代生人”的青春祭)| --陆续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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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10 个评论)

回复 若初 2012-7-2 00:49
我想不通!
回复 若初 2012-7-2 01:09
需要冬眠,需要蛰伏,需要蜕皮,需要吸收地气……各种需。。。但都只是自己一个人沉闷的承受,别人无法化解!
回复 张稼文的业余 2012-7-4 22:22
若初: 我想不通!
  
回复 朱莉娅 2012-7-8 00:16
不然的话,他跟一个姑娘的友谊,是否将可以一尘不染、善始善终
回复 张稼文的业余 2012-7-8 21:56
若初: 需要冬眠,需要蛰伏,需要蜕皮,需要吸收地气……各种需。。。但都只是自己一个人沉闷的承受,别人无法化解!
各种需。。。
回复 张稼文的业余 2012-7-8 21:56
朱莉娅: 不然的话,他跟一个姑娘的友谊,是否将可以一尘不染、善始善终
  
回复 若初 2012-8-5 14:24
不能善始善终,内心纠缠了那么久的恋情,怎么能不留下点加深记忆的东西?来得猛烈些,也断得彻底些,所有的情绪都揉进去,人总有豁出去的时候,就是不要再那不愠不火了。各种内心各种情感的惴测,各种想掉眼泪的冲动,只是加深记忆的东西,那记忆还是像做梦!
回复 若初 2012-8-5 14:28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听蟋蟀唱得多好,


  看墓草长得多高;
回复 若初 2013-1-28 23:38
  
回复 以婉 2013-5-21 21:16
在青鱼的故事中,我看到了某人的过去~~难道这种经历也可以有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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