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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右青鱼,左大魏,旁边阿璞 ——长篇小说《阳光灿烂:60年代生人的青春祭》的人物设计

热度 1已有 602 次阅读2016-4-5 08:44 |个人分类:关于《阳光灿烂》

作者:何国辉

 

内容提要:长篇小说《阳光灿烂:60年代生人的青春祭》(后统称《阳光灿烂》)有着碎片式的情节,有大量插入式新闻以介绍人物成长的环境,但本文更关心他的人物关系的设计。这部小说中确有很多没有必要进入叙事的人物,但青鱼、大魏和阿璞是主人公刘梦轩成长中必不可少的,是作者精心设计的。阿璞是刘梦轩乡愁的象征,阿璞的死宣告了刘梦轩没有故乡的退路。大魏是刘梦轩成长经历中必不可少的精神导师,但他对刘梦轩的影响主要是“阅读和人生趣味方面”的。而青鱼既是刘梦轩的环境,同时也是进入了刘梦轩身心的那一部分。她用自己的思想和行为,用她的心灵和身体照耀了刘梦轩的成长。

关键词:人物,成长,青春期,设计

 

 

张稼文长篇小说《阳光灿烂》当然可以按照小说三要素为人物、情节和环境这个理论去分析。

这部小说的情节破碎如百衲衣,镶嵌,拼接,杂窜,甚至给人没有节制,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的感觉,但大致的轮廓仍在,仍可以看做一部成长小说。主人公刘梦轩从“穿一件白色的的确良衬衫,下身是铁灰色的卡其布,都是刚洗的,干干净净”,到“长头发、花格子衬衣和破破的牛仔裤”;从“一声不吭……木讷、漠然的样子”到“率真乐观、热情澎湃,容易被感染,被鼓动,同时或多或少也能够感染人、鼓动人”;从十八岁才“第一次单独和一个女孩子说话”、“懵懂无知、一张白纸”,到“决意要把她灌醉,然后……约会强奸”;从“生产队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到“分配到一家刚刚挂牌的信息调研发布所上班”,到“漫长的青春正在落幕”。

小说的环境是八十年代的云南昆明。叙事者不断地发布关于那个年代各种信息,以过来人身份发布对那个年代的政治、文化、社会、民情方面的追忆性、反思性信息,以见证者身份发布那个城市建筑、城市面貌变迁方面的信息,以亲历者的身份发布对不同年级的大学生群体个性差异认知方面的信息,插入报纸、电视方面的新闻,以还原主人公的成长环境,反映其变化,让我们看到主人公在社会一步步走向开放、各种文化、各种观念纷至沓来的时代潮流中是如何经历他那个“阳光灿烂”的时代的。

情节和环境的写法是很有特点的,但我感兴趣的是人物,是人物系统的设计。这部小说出现了很多人物,各种人物你方唱罢我登场,很多人晃来晃去,面目不清,一闪即逝,但主要人物是经过设计的。一切社会关系说到底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一个人是这样的或那样的,一定跟他周围的人有关,跟周围人的变化有关。下面,我要探讨的是以主人公刘梦轩为核心的人物系统中的几个主要人物和刘的成长的关系。

 

阿璞:最后的乡愁

 

这个人物似乎完全可以不出现在叙事中,但他出现了,读省林校。叙事者说“虽然那省林校与滇大隔得老远,平时来往不方便,可他们总会见得着”,而事实上有关阿璞的叙事或关系到阿璞的叙事非常少,前后就两三个地方。所有涉及阿璞的叙事中,似乎死去的阿璞比活着的阿璞更重要,对刘梦轩的影响更大。阿璞是个什么人?他为什么必须出现在叙事中?

阿璞是刘梦轩同乡,然而这个同乡的价值也就是刘梦轩的父母偶尔托他捎带点“钱和米花糖”什么的,让刘梦轩骑车去拿。是刘梦轩的同学,“考了两年,只读了个中专,学校还不在城里……有些不开心……情绪低落。”但刘梦轩似乎很少关心这个不开心的同学,这个同学的情绪似乎也并没有影响到他。

阿璞要出现在叙事里,而且他的死对刘梦轩的冲击还被大段的叙述,刘梦轩还悲痛得恍惚、崩溃,我们或许可以从下面文字中找到原因。

 

他翻出跟阿璞最后在一起的照片,这也是刘梦轩年轻时代在澜沧江大峡谷最后的留影……他俩在江边一条木船的合影,这条船曾搭载着他们渡江上山去砍柴。刘梦轩身着白色衬衣和藏青色的校服,阿璞穿着一件灰蓝色薄外套,而且他的眼神也分明透着一种单薄和忧郁的气息。

 

“他的眼神也分明透着一种单薄和忧郁的气息”,那个气息是大峡谷里生活的人们的气息吗?这个“只读了个中专,学校还不在城里”的阿璞,其气息还离刘梦轩混迹的城市的气息很远,离刘梦轩远离的大峡谷的气息很近(读《江边记》可以感受到这个气息)。“这条船曾搭载着他们渡江上山去砍柴”,也搭载着刘梦轩记忆中大峡谷的全部生活的象征。“白色衬衣和藏青色的校服”、“灰蓝色薄外套”代表了他们青年时代的纯洁。而阿璞的死发生的那个7,“离别的主题显得有点纷乱,刘梦轩有点梦游似的感觉。除了和阿璞道永别,他也分头和早他一年唱毕业歌的那些朋友一一道别。”但这两种道别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和后者的道别是和他正行进中的那条路上步伐比他快的人的道别,和前者的道别却是和代表大峡谷,代表乡土,代表纯洁的少年时代的那个符号的道别。

阿璞是刘梦轩乡愁的象征。“在刘梦轩心底里最重要的那页友情簿上,阿璞这个名字是不能被删去或者被替的。”阿璞的死,意味着那个叫刘梦轩的人从此没有了故乡,从此他只能泊在那个叫昆明的城市,泊在在他眼里变得越来污浊不堪的滇池旁边,甚至没有了憧憬的远方。来昆明的路上,“他心里充满了欢乐之情,他意识到一个光明、希望和快乐的世界正在迎候着他。他心里默默地说:我要走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在父母的眼皮底下让他们心烦,也再不需要听他们唠唠叨叨。”谁知毕业前夕他顾不上等待分配的消息就要逃离。

“海南之行……客观上宣告搁浅后,刘梦轩又做了三个奇怪的梦。”“三个梦均是连接在两个晚上做的,表面上也互不关联,但里面都有火车票这一意象。而那诡异的情节和情景,都相当清晰,栩栩如生,几乎都算得上是独立的小小说。”在我看来,确实是小小说,是设计。第一个梦告诉我们,他可以走,但哪里也去不了,因为“手上的那张票没法剪”。第二个梦告诉我们,他不想马上走,但得走,也走不了,因为车站“搬到郊外”,又“搬到了六十多公里外的嵩明去了”。第三个梦告诉我们,他不惜一切想走,但仍走不了,因为“钱不够”。售票员的由女孩儿变成老太婆脸代表变化的时光,钱不够代表没有能力。三个梦宣告刘梦轩将永远留在那座叫昆明的城市。

而阿璞的死宣告了刘梦轩没有故乡的退路。

 

那是我来的地方。

那是我还未完全熟悉的地方。

那是我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最终他回去了,但“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他“远远地观察阿璞的家……但他看不清楚”。“望着滔滔的江水,他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问。江边,仅仅是他刘梦轩的出生地,他不属于这里。”

 

大魏:大魏就当旗手嘛

 

大魏是一个非出现不可的人。

 

注定要遇见这个叫大魏的——否则,刘梦轩的生活或是另外一番样子。因为很多年后,有好心的老乡帮他总结,说刘梦轩在大学里纯粹是被文学、被大魏那类人带的……

 

20世纪80年代,文学梦是一种时尚,成了最广泛的群众运动……那是一个新旧更替的年代,旧的他们不屑。而新的,很多很多还未经定义。新的一代人,抛弃了旧的传统价值观,但是还没有新的传统来取代它们……

 

大魏是新时代的“领头羊”,同时也是旧时代的滞留者。这个在大四时就在“《飞天》杂志的《大学生诗苑》……头条位置上发了他一大组诗”的人,这个被喜欢文学的学弟们恭维为“我们的旗手”、我们的“旗杆”的人,在刚刚为诗歌发烧的刘梦轩心目中绝对是精神领袖。以他为中心的滇大文学圈子里,在刘梦轩看来,他是“旗杆”(因为邾堤认为他又矮又瘦,当不了旗手),邾堤是“旗手”,邾堤举大魏,大魏举着“旗子”,然后唱着“啊,银杏,我们金色的旗帜”,一路高歌猛进。“大魏,像一头亢奋的老山羊。他率领他们……”

大魏代表的是刘梦轩青年时期的“梦想与革命”,因为他代表的“诗歌代表了梦想与革命”,“是认识世界的工具,也是对付那些陈腐墙垣的武器,也是最接近梦想天空的翅膀”。刘梦轩最初面对大魏,就像红小鬼面对老革命:“大魏,我喜欢你的诗,你是我们男子汉的代表。”

在泰戈尔文字中“萌发对缪斯的膜拜”,视泰戈尔为“迟滞、蒙昧的青春期的心灵导师”的刘梦轩,“决定跟大魏、邾堤他们一起投身到振兴文学的伟大的事业中去”。 大魏带领他发现了“那些普普通通的景物和事物”的诗意,带领他看的蒙克画展,让他感受前所未有的冲击。“无论梵高——还有海明威——还是身边的大魏,当年都给了刘梦轩莫大的影响。他所收益的,其实尚不是写诗作文方面的技巧,应该说主要是阅读和人生趣味方面的影响。”

这个“趣味”是什么?

 

平常时候,更多时候,大魏、老古、刘梦轩他们这些人,似乎更倾心于柏拉图和庄子,更热衷于海明威和梵·高。他们更在意有意味的生活,也更喜欢看那天上的星星,更留意身边那银杏叶子的变化。

换种角度,他们有些封闭,骨子里有一种不可救药的天真与超脱。

……

其实,他们活得像贵族,内心也依然渴望做英雄。

 

大魏做不了英雄,也做不了贵族,所以他唱着“和平年代我只想做个凡人”。

这个被刘梦轩尊为“男子汉的代表”的人,这个在自己的寝室里贴着肌肉鼓鼓的猛男照片的人,这个喊过“在没有高山的地方,我也俯瞰世界”、“你们等着瞧吧,我将写出传世之作,我将是中国最伟大是诗人”的人,喝多了酒,在刘梦轩和地生他们寝室,“拉开裤链妄图在门背后撒尿”。当被荷尔蒙逼得走投无路时,他“一屁股瘫坐地上”,“喘气、骂人、直到嚎啕大哭”,控诉不爱他的女人。

    刘梦轩的感觉是对的:“看似壮实的大魏,身子其实很轻,至少那袖筒里的胳膊是瘦筋筋的”,“在女孩子面前……不过一头老笨牛,除了红脸,只会咧着四环素牙嘿嘿憨笑”。这个貌似前卫、先锋,读现代诗的人,“从外表看,倒更有些像那种农民的憨儿子”。

大魏,曾是刘梦轩的导师。这个导师在后来的叙事中出场是次数越来越少,远在叙事结束前就早早消失,是因为刘梦轩越来越长大成人,越来越不需要他。

 

青鱼:那个疯姑娘

 

青鱼更是一个非出现不可的人物。

如果大魏是刘梦轩“阅读和人生趣味方面”的导师的话,那么,青鱼则是刘梦轩作为男人在青春期的必要伴侣,没有她,刘梦轩就难以成为真正的男人。这里也适合女士优先的原则。

叙事人多次、大段、集中地交代青鱼的性格。

 

坦然、率性、我行我素,这应该是青鱼给人的主要印象。反正好像没有什么她不敢做的,只要她愿意。她总是能令人吃惊。

她想找谁就找谁,跟那些或哪个男生聊得起兴、玩得开心,她就压根儿不顾场合和时辰——即使是陌生人,她也不在乎……

面对陌生的人和事,青鱼有一种超乎常人的好奇……

……她也想学乖,也企图做淑女状——可明摆着她学不了。

 

“开始步入那种‘漫无目的、朦胧地憧憬异性’”的刘梦轩是需要异性的。

“可为什么偏偏是青鱼”,这个“疯姑娘”?

因为她“疯”。刘梦轩对羊角辫的冲动,是对“紧紧的凸显的胸脯”的冲动,这在单纯的少年期很容易就被内心升起的道德力量打压下去。而疯姑娘的“疯”是可以掩护刘梦轩这股青春期的冲动的,因为那个“疯”有去女性化的作用,在这个掩护下,刘梦轩丝毫没有了道德负担,就“可以磊落、大方”,即使青鱼“胸脯也高挺……如……狐仙”,但一时间,“在他看来,跟青鱼,那只是同学之间在一起交流思想,而她只是个不错的交流伙伴罢了”。同样是因为这个“疯”,青鱼这个异性的形象披上了一层美学纱幔。“曼妙”的独舞,随处可以扭动屁股跳舞,这些其他女孩子不可能有的“疯”狂的表现,都符合读现代派诗歌的刘梦轩追求的现代美学;注视花朵、为花朵惊讶、采摘花朵,这些同样为其他女孩不可能有的类“疯”狂行为,又符合来自滇西大峡谷、“过去就喜欢花花草草”、骨子里“依然很土、很旧”的刘梦轩潜意识里的古典美学。这层美学的纱幔同样可以掩护他的青春期的冲动,让他觉得自己对青鱼只是欣赏,而不是冲动。最后,姑娘不“疯”,刘梦轩这样的内向的、被动的、骨子里还有点自卑的男人如何成为男人?

在疯姑娘的“疯”的掩护下,刘梦轩身体内的魔鬼悄然现身了。

当被告知“青鱼喜欢你”时,他“觉得眉毛被火燎”,“抓耳挠腮帮,开始浮想联翩”,“辗转反侧,千思百想”,但他不敢相信,更不敢采取行动。他只是被动地等,等青鱼来串门,等青鱼来约他散步。“他是那宋国农夫,只会守株待兔”。当青鱼用她写的所谓的小说《夜的》,用舞蹈《星》试探他,当他也从字行间看出试探,除了纠结在“我们只是相处得不错,只是有那么点‘情趣相投’而已”的字面意义上叹息,除了在对歌词“星光引路,风之语,轻轻听”背后的意思进追问,他仍无行动。“在她的面前,他总是软弱,总是处于被动和窘迫的境地。”

20岁那年的夏天,刘梦轩坠入了爱河,这确凿无疑”,但由于他没有行动,他只能“正儿八经地经受了一场真正的单相思”。

由于误判,他把和青鱼的关系定格在“朋友”,“普通的好朋友”里。

直到在“遥远的北回归线之南”,在“神秘的西双版纳,孔雀的故乡”,在“喝光瓶装的云南白兰地,又让老板拿来包谷酒”后,在“罗梭江边”,“大地静悄悄、沉沉”后,青鱼说:“现在,你对我怎么样都行!”“他明白自己已经获得准许:他将继续伟大仪式中更重要的程序,成为真正地成为一个男人!”但是,他不行。

 

他无比费劲,与晕眩的搏斗显得异常艰难,总之一句话:他意识到自己四肢萎靡、浑身瘫软,根本指挥不动……也就是说啥事情都做不了。

 

这个半夜酒醒后,“突然想大喊她的名字,然后豹子般扑将过去”(其时,“青鱼就在几个床位之外的那一头”)的男生,为什么在仪式的最关键的环节败下阵来,没有“真正成为一个男人”呢?叙事人的解释是因为当时的世风。

 

那时,世风渐开,但大学校园仍然相当清朴和保守,整个社会仍然强大地延续着惯有的闭塞和压抑……

两情相悦,莫说实践,即使在观念和口头上,至少在刘梦轩自己的人际圈子里,仍然是非常含糊、忸怩、隐讳的……甚至,连她们的“月经”之类刘梦轩都一直不胜了了。

 

是这样的吗?我怀疑。“罗梭江边的那个夜晚”后,刘梦轩“茅塞顿开,荷尔蒙疯狂分泌”。“一头从骨骼和血液中初初现行、乍然初醒的爱欲之兽,一头小畜生,地狱派来的,它扬起犄角,第一次令他的主人惨遭戏弄和折磨。”

 

热昏中的这小子居然顿生邪念,隐隐图谋着约另一个姑娘出去——注意:这里说的是另一个!很不合常理地,他意识里并没有想到要去约青鱼。恰恰不是青鱼……

 

连叙事人都怀疑。

他要“相约到海埂边那片幽静的柳林”,“把她灌醉,然后……约会强奸”的那个女人完全可以是青鱼,但为什么不是?我认为,是因为青鱼不只是一个像羊角辫那样“胸部高挺”女生,还是一个女版的刘梦轩。“放任”、“散漫”、“神款款”、“有些无政府主义”刘梦轩和“自我意识太强,个人主义比较突出,性情也过于放纵”的青鱼的性格同质互补。刘梦轩可以自作主张将寝室里办的原本班上有想法升级为班刊的“舍刊”拿去和大魏他们办成校园文学社的社刊,可以上课的时候趁老师转身换自己的座位,可以自作主张地把自己的寝室换来换去,在这个意义上,他不也是一个“疯男孩儿”吗?只是没有“疯姑娘”那么“疯”。所以,“他们之间有那么点相互欣赏,有那么点趣味相投”,他们在精神上其实是兄妹。所以,当疯得更厉害的妹妹说“现在,你对我怎么样都行”时,他“啥事情都做不了”,只能“图谋着约另一个姑娘出去”。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仿佛在荒原野地里一次次走散……总是会一次次回来,一次次再度相互走拢的原因。

 

她确乎更像他的妹妹,血缘意义上的那种,一个过于任性大胆,不断惹是生非的野丫头……

 

看见她和别的男人“喝交杯酒”,“一曲又一曲”地和别的男人“搂肩背”,跳“令他自卑的交谊舞”,  他“心情寡淡”;听说她和好朋友老古拍拖,他也只是惊讶“他俩是咋个火速搞搅在一起的?”当青鱼亲口告诉他她和老男人发生了关系,虽然他感觉到“腹股沟之类的部位开始发热”,但“他脑海里浮现起另一个姑娘的身体。”

“跟青鱼,某些方面他永远都放不开,哪怕仅仅只是谈谈。”

但“她依然是缠绕在他灵魂里的妖魅!”,她毕竟是个他的荷尔蒙可以指向的“女”版。当青鱼“为人师表”后,课堂上“尽量一本正经”,朋友相聚“咧嘴一笑,略显拘束和仓促”后,当青鱼“低了低眼睛,沉着脸,不说话,又转头望朝窗外”后,当青鱼“哭,肩胛抽动”后,当青鱼“磕磕巴巴,不连贯”地说着,想和他讨论性问题后,当青鱼因为东窗事发,“第一个放弃或者说丢弃铁饭碗”,下海做了小工后,当青鱼说“累了”,“要躺一躺”,来到他单位的房间,“和衣躺在床上”后,妖魅现身,“他开始寻她的双唇”,“把头埋进她的胸前”,“手指开始触及到她的脐部”,“朝下——朝那黑暗深处,颤颤缓缓地悠然游去”。

他终于“真正地成为一个男人”。

叙事人说“即使跟地球上所有漂亮女子都睡过,刘梦轩可能依然是纯洁无邪的童男——这里说的不是肉体”,是“精神深处”。那么,和青鱼之后呢?他终于真正地成为一个男人”了吗?

 

反正,在他看来,她那萎靡无神的状态相当可疑,仿佛一只狐仙,嘲弄似变成了一具虚假的肉躯给他,而自己其实已经化做一缕青烟悄悄袅袅遁去。

 

于是,叙事人追问:现在他得到了她,又怎样?

当精神上的兄妹变成肉体上的男女,其实已经化做一缕青烟悄悄袅袅遁去”。当他再次进入她的身体,她第二次“不让他碰上面”时,她说;“上面——要……要留给丈夫……”,“上面”那个更接近精神的部位,是“留给丈夫”的,显然他不是丈夫。变成肉体上的男女后,他们不再是精神上的兄妹,他也不是未来的丈夫,那他是什么?“他觉得自己像个偷情者,像强奸犯,干了逼良为娼的勾当?”那个夜晚,他没有把握好他们之间关系的度,以至于他后来追问“为什么要那样干?——不然的话,他跟一个姑娘的友谊,是否将可以一尘不染,善始善终?”

那个夜晚,青鱼终于为刘梦轩“成功”举行了成人仪式。“现在,他终于可以割断青春期的脐带,真正迈入成年。”但这个成人仪式是不成功的,连叙事人都怀疑这个所谓“成人”只是“显得像个成熟的大男孩”罢了。叙事人认为,青鱼之于刘梦轩的价值就在于,“她就是见证人”,“她见证了他告别朴拙、率性的青春,告别充满激情、欢乐而又倍感迷惘的纯情年代。她出席了他的青春祭礼”。

 

 

“正好十点,阳光灿烂”的设计

 

“阳光灿烂”除了是书名,还在书中出现了两次:一次是在全书结尾,而另一次是在269页第五十一章青鱼写的卡片背面,“现在正好十点,阳关灿烂。”这说明,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对主人公刘梦轩的成长而言,最重要的人物是青鱼,而不是大魏,更不是邾堤、大汗裤、大眼睛、羊角辫等等。

张稼文在《后记》中说:这部书“仍是关于‘成长’这一主题的”,那么,所有人物的设计,都是围绕主人公刘梦轩的“成长”展开的。谁更影响了他的成长,谁就是更重要的人物。那么,什么是张稼文“成长小说”所说的成长?我以为这涉及主人公自身身心两方面的问题,同时涉及到主人公和社会环境的关系问题:主人公如何从前青春期身心进入青春期身心,如何从青春期身心进入成年意义的男人和女人的身心,如何认识环境,如何在与环境的关系中调整自己,确立自己与环境应有的关系。社会环境往往是由人物构成的,特别是他/她身边的人物。最能代表刘梦轩成长的社会环境的人物是青鱼,她属于“无牵无挂”、“身心轻松、灵魂清白的一代人”,代表80年代那个“感性、人本、多元、个性化”的时代特征,那个“原先东方式的清教徒秩序被打破,也因此充满着道德上的混乱感”的时代特征,那个“心灵不愿再被禁锢,梦想可以清新自由地在阳光下繁衍和生长”的时代特征。作为和刘梦轩同样经历成长的异性,她和刘梦轩之间有着身心,甚至共同的社会环境等方面更为广阔的对话空间。她既是刘梦轩的环境,同时也是进入了刘梦轩身心的那一部分。她用自己的思想和行为,用她的心灵和身体照耀了刘梦轩的成长。否则,刘梦轩就可能成为另一个大魏,拖着有过“串联武斗”、“打铁铲煤”、“改造地球”、“跟自己的父母划清界限”、“苦大仇深”经历的“50的长长的身影;就有可能像大魏一样,喝多了酒哭着控诉:“我都28岁了,狗日的你两个给晓得,我当了十年工人、读了十年书、写了十年诗、谈了十年恋爱,流了二十多年的血和泪”;就有可能像大魏一样,“在女孩子面前……不过一头老笨牛,除了红脸,只会咧着四环素牙嘿嘿憨笑”,然后写诗、喝酒、撒野。

大魏是刘梦轩成长经历中必不可少的精神导师,但他对刘梦轩的影响主要是“阅读和人生趣味方面”的。大魏在早期是刘梦轩急于成长为男人的楷模,但很快他的鼻涕、眼泪和在女孩子面前的愚笨和怯懦就让这个高大坚强的楷模矮小坍塌下去。他的诗歌指引了刘梦轩精神的成长的方向,成了“新的一代人,抛弃了旧的传统价值观”的武器,但很快这个武器在刘梦轩“成长”的路上被搁置了。后来,叙事人甚至用戏耍的口吻讲起了这个武器:“换句话说,写诗作文也是一项娱乐,跟打牌下棋、踢两脚足球和玩玩吉他之类,完全就是一回事——加上圆西路的电影,校园周末舞会,这一切,差不多就成是刘梦轩这些人打发空闲的主流形式。”“写诗”与“打牌下棋、踢两脚足球和玩玩吉他”、“电影,校园周末舞会”并列,说明它们意义同等。他给刘梦轩留下的最后的遗产,似乎就只剩下喝酒、抽烟。在刘梦轩的成长过程中,他属于要带领小兄弟去反抗父辈的那类人,同时,如果他不退场,很可能就成为小兄弟接着反抗的父辈,如此而已。

更加如此而已的是阿璞。他仅仅是用来斩断刘梦轩和前青春期生活的那个乡村的关系,让刘梦轩失去故乡的那个符号,虽然叙事人说他对刘梦轩很重要。

至于邾堤、大汗裤、大眼睛、羊角辫等,他们只是模糊的社会环境,舞台上跑龙套的角色。我不知道钱映紫怎么读出他们的“性格鲜明的(见钱序《那一场青春盛事》)。

我不理解张稼文为什么在这部书里还写到了众多我认为根本没有必要出现的角色,除非他是故意把这部小说写成蒋蓓说的“漫溯与再现作者直接经验”的小说(见蒋序《写下,就是永恒》),故意在小说里走私真实生活中的友谊和记忆。

 

 

2016218,大年初十

(何国辉先生,四川某高校教授,语言文学系系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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