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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洋芋”不是洋芋,是三公司基地锅炉房烧开水的工人。一个锅炉工,乍个会叫“大洋芋”?
“大洋芋”是东川人,东川大洋芋相当有名气。也认不得是那个取呢绰号,就成了他正二八经的名字。
大洋芋好像只有一套衣衫,绿军衣。一年四季,永远穿着绿军装,洗得黄绿黄绿的;头上永远戴着顶军帽,军帽上某得五角星。军帽,也洗得黄绿黄绿的了;脚上,永远穿着绿色的解放球鞋。他格是老转啊?乍个一天到晚穿着旧军衣?娃娃们认不得。绿军衣穿在他身上,宽宽大大的,邋遢得很。不像是当过解放军的人。
大洋芋瘦瘦的,牙齿有点飞,一排大大的门牙永远飞在嘴外面,嘴巴合也合不拢。不好看。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暴牙。他不爱说话,有些怂,在山上,娃娃们敢欺负的大人就是大洋芋了。
大洋芋的工作是礼拜一到 礼拜 六烧开水, 礼拜 六烧洗澡堂的洗澡水。
开水房在俱乐部旁边,用毛木板做成一扇门,平常,门锁着,里面有两个大锅炉,轰隆轰隆地响,冒出白白的水汽。
锅炉房的水分两种:一种是洗澡水,不收水票,工人们用桶挑回家去洗头、洗澡,热呼呼,温度刚刚好。另一种是开水,要收水票。水票是行政科印的,印在薄飞飞的纸上。票额分两种,一分一张的,两分一张的。每个月初,到行政科买一块钱的水票,够一家人用一个月啦。
去锅炉房拎开水要收水票呢,保温水壶交1分,22公分的铝茶壶交2分,24公分的铝茶壶交3分。
早上6点半,天还暗黑暗黑,三公司广播站的喇叭响起来,开水房的门就打开了。大洋芋抬着个灰白灰白的小铁皮盒子,坐在开水房门口,收水票,放工人进去拎开水。
开水房里的味道跟别处不一样,弥漫着一股开水煮涨的味道,有点冲鼻子。两个大锅炉的水笼头用纱布裹着,纱布着水垢染得黄生生,好长时间,也不换。打开水笼头,热腾腾的开水哗哗哗冲进壶里,一小下,茶壶就满啦。
7点半,开水房关门了。大洋芋下班了。
下午5点,是开水房最热闹的时候。拎开水的都是家里的男娃娃,队排得长长。有时候,男娃娃们拎24公分的铝茶壶,递张2分的水票给大洋芋,“还差一分。”大洋芋拿手挡着门,不放娃娃进去,恶点的娃娃认得大洋芋好欺,不理他,侧着身挤门进去。大洋芋不出气了。
有时候,车间的男青工拎个8磅的保温水瓶,只给一分水票,大洋芋也不敢出气,就放青工进去。伸出手来,接着收下一个人的水票。如果收到个嘴得的娃娃,会嘟喃一句“欺怂怕恶。”大洋芋像是某听见一样。
工人们的家都住在楼房里,大洋芋的家住在锅炉房边上俱乐部旁边的平房里,一个大通间。离着锅炉房只有十多米。跟工人们的家不一样。
大洋芋一天到晚不说话,人看上去怂怂呢。哦,他的消息灵通得很。什么“三公司要加工资啦”,“哪个人么要调动啦。”他都认得。稀奇啦。
大洋芋的老婆在机关伙食团里,是个有油水的单位,在伙食团里上班么,吃饭不消花钱,隔三岔五有肉吃,还可以吃着大肥肉。听人说,大洋芋老婆的妈是三公司的会计,是她妈安排进的伙食团呢。只是,大洋芋的老婆有点憨,只会捡捡葱、捡捡菜,每天帮着抬猪食喂伙食团养的几头大黑猪。他老婆下班后回家后,就不出门了。有时候,出门了,会找不着回家的路。
大洋芋有两个娃娃,十多岁了才来到三公司,以前在哪点,认不得。儿子叫“小洋芋”,有点憨。还有一个姑娘,机灵得很。
小洋芋没读几年书就长大了,某得工作。30多岁的人,一天到晚在山上转。山上哪家开个馆子,小洋芋就摸进去帮忙,捡菜、洗碗、扫地、拢火,手脚勤快得很。也不要钱,只要人家给他碗饭吃。
有段时间,每天早上6点多,小洋芋就去俱乐部扫地、抬个大扫把,刷刷刷地扫地,扫呢卖力得很。早上去跳健身操的退休老工人见着,可怜小洋芋,买个包子、馒头给他吃。
再后来,小洋芋不见了,人去哪点了?一个也认不得。
大洋芋退休啦。每天早上4点,背着个小录音机,穿着绿军衣、戴着旧军帽,走路去城里玩了。要玩到晚上才回山上。回来就跟山上的退休工人款新闻——哪点今天有个人掉进河里首啦。哪点么两张车撞着啦。有次,他回山上说:政府要给退休工人加工资啦,加130块。这个事么,连公司经理都认不得。过了一段时间,退休工人的工资就涨了130块。
后来,山上的退休工人一说起外面的事,有人怀疑“格是真呢?”传话的人声气一下就大起来:大洋芋说呢晒。听到是大洋芋说的,听到的人就不出气了。
大洋芋说的么,怕是真呢了。
大洋芋的名字叫刘天忠,在山上,没几个人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