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天色淡青淡青,山上还在梦里。红砖楼、青砖楼一幢挨着一幢,沉寂在半透明的清晨里睡着呢。

    六点半,三公司广播站的广播准时响起来了；冒着白白水蒸气的开水房开门了；透着葱花味的伙食团打开门了。娃娃们从床上睁开眼睛醒来咯。听见大人在催：“赶紧起床，去伙食团打早点去啦。”

   伙食团里的早点一年四季是固定的。星期一糯米饭，星期二面条，星期三面条，星期四米线，星期五馒头、花卷、稀饭，星期六饵丝。礼拜天不卖早点，只在晚饭时候开门，伙食团呢职工要休息呢晒。

    伙食团的票分饭票、面票、菜票三种。用硬纸飞飞做成，上面盖着“三公司行政科”红章。饭票有一两、二两、五两、一斤四种。面票也是一两、二两、五两、一斤四种。菜票有五分、一角两种。

    饭票、面票是定量供应。职工的粮食户口都在伙食团，一个月一个人42斤。40%是米，领饭票；60%是杂粮，领面票。大人们每月初会去行政科领回来。

    娃娃们是居民，粮食户口在购粮本上，大娃娃一个月25斤。40% 是米，60%是杂粮，杂粮有苞谷、三级面。每个月10号要去王家桥云冶的粮店里买回来。

    伙食团的菜票倒是某得定量，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家里娃娃多的职工，饭票、面票要计划着用，用超了到了月底就打不着饭了。或者，跟隔壁邻居借饭票用，等月初领着饭票又还给人家。

    星期一早点是糯米饭。糯米饭是用大鏳子蒸出来，一颗一颗的糯米饭半透明色、软和和。二两饭票就打着得拳头大的一坨，伙食团里的大嬷在糯米饭上浇一小勺白糖。哦，软和和的糯米饭、硬硬的白糖粒，嚼起来咯吱咯吱又甜又好吃。糯米饭最经饱， 上学到中午都不会饿。

   星期二和星期三是面条。面条是伙食团面条房压好、晒干的面，要用面票打，二两面票、五分菜票就打得着一大洋碗。

     面条在伙食团里大铁锅里煮好，挑起来放在两个人才合抱得过来的大锑盆里，大锑盆里放了半盆冷水，面条泡在冷水里，一根一根散散地摊开。伙食团水泥台台上还有两个大锑盆，一个装汤，是玻璃汤，一大盆汤上飘着十多个油星星。放葱花、味精、盐巴，用开水一冲就是汤了；另一个大锑盆装帽子。三公司伙食团的面条是永远没有变化的素帽子，用腌菜、干笋丝、豆腐丁、酱炒香加上水煮，清汤汤的一大盆素帽子就炒好了。山上的素帽子经常会被饮事员炒糊的，酱汤里的糊味弥漫在帽子中，很特别。二两面条上清汤汤打一瓢带着糊味的帽子浇上去，吃得嘈心寡辣。一天早上，要用掉两大盆素帽。

    星期四早点卖米线，米线也是伙食团用米线机做出来呢。米线的帽子是油汪汪、香喷喷的杂酱肉帽，酱肉帽子用小搪瓷盆装着，讲究得很。卖米线要用饭票打，二两饭票、一角菜票一碗。米线好吃咯，娃娃们最喜欢了。星期四早上6点半，伙食团一开门，娃娃们抬个洋瓷大碗就来打早点了。这天吃早点的人最多，队排得长，要早点来呢。男生打上二两米线要么蹲在伙食团门口的台阶上，要么蹲在伙食团边上的大杨草果树下，三下二下哗啦哗啦吃完。“啊哟，乍个还不饱呢。”又折回去排队打二两，再吃一碗！

    星期五是馒头、稀饭，有时候是花卷、稀饭。馒头是三级面做的，面粗粗、浅灰黑色，吃着有点卡脖子。馒头里面是放了糖的，微微带着甜，有甜味卡脖子也不怕了。打个馒头、一两稀饭，伙食团里的大嬷舀一勺白糖在稀饭里，甜甜呢，像糖一样好吃咯。

   星期六卖饵丝，饵丝要用饭票打。如果拿错票、拿成面票么，还要跑回家换成饭票才打得着。

    每年端午节，伙食团的早点就卖肉包子、咸鸭蛋还有芽豆。

    哦，肉包子是用大肥肉、三线肉包呢！食堂很舍得地拿大肥肉来包包子，咬一口，满嘴油汪汪，肉包子香得很。

    有时候，星期五的早点会卖蒸荞糕。吃荞糕稀奇得很呢。头天晚上，有大人在伙食团上班，就会交代娃娃：“明早蒸荞糕，去早点打。”娃娃们就会跟玩得拢的同学说悄悄话：“莫告诉别人嘎，明天伙食堂卖荞糕。”第二天早上，懒觉也不睡了，早早呢起床，去伙食堂排队打荞糕。去晚了就某得泡和和、甜咪咪的荞糕吃咯。欧候！

   小时候，我有些捡嘴，最不喜欢吃食堂的面，清水泡面、汤里飘着葱味，难闻得很。所以，一星期要有两天早上是饿着肚子去上学。有次饿得前心贴到后背，清口水都饿了淌，课也听不进去。想起红军长征饿了煮皮带吃的故事、想起了地下党员着敌人抓着，挨情报卷成一坨吃掉的故事。“太饿啦，纸怕是可以吃呢嘛。”我很聪明地想。

    撕了一页中楷课本，使力揉成一小坨，咽嚼了半天才咽下去。“咦？乍个不像电影里面吞呢那么快？格是要共产党员才能快快呢咽下去？”

    这下老火啦，一坨纸卡在胸口上，咽不下去也吐不了来，难受死了。

    到了下午，胸口才某卡了。“买买（昆明方言：叹词），么乍个电影上某说情报这种难吃嘛。”着卡过一次，我还是不吃伙食团呢面条，宁肯挨饿也不吃素面条。

    上世纪90年代，企业后勤逐步进入社会化，三公司伙食团拆了。伙食堂边上的一抱粗的杨草果树也砍了。原址上，盖成了职工的单元楼。  

    山上长大呢娃娃们，经常会怀念伙食团的素面条。有时候学着炒了素帽子，用清水、葱花做了玻璃汤，乍个就吃不出小时候素面条味道？是差得点哪样？

注：嘈心寡辣（昆明方言，指清淡、味辣。）

     买买（昆明方言：叹词，感叹之意。）

           老火啦（昆明方言：遭糕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