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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后,苞谷黄了。山坡前、山坡后,一座山连着一座山的苞谷要丰收了。
王家桥大队、观音寺大队的农民们一队一队地背着背箩、推小推车来到地里,开始了丰收的忙碌。
平时安静的后山上,突然热闹起来,公社的农民要来收苞谷了。收苞谷的多是妇女,拉小板车或是赶马车的是男人。妇女穿着阴丹蓝的对襟衣服,围着绣着牡丹、喜鹊图或是茶花蝴蝶图的围腰,背着空箩箩,一队一队分散到苞谷地里,顺着一行一行的苞谷棵扳苞谷,扳下来一个向后一扔,就扔到背上的箩箩里,一小下,背上的箩箩就满了。
后山上从早到晚有了人气——婆娘们的笑声,夹杂着娃娃们的哭声——妇女出工要背着来娃娃挣工分的,还有马的叫声合在一起,吵得很。
山上的娃娃认得,八月十五就要到了。
娃娃们在教室里坐不住了,心痒猫抓地盼赶紧放学,放了学就可以去地里捡苞谷了。
地里的苞谷没收的时候,是不能去地里偷苞谷的,农民见着,会被追着打。每年八月十五前,苞谷收了,山上的娃娃才可以去地里捡农民扳漏了的苞谷。
下课后,挨书包里的教科书倒出来放家里,背着书包就去后山捡苞谷了。地里好的、大的苞谷已收走,巴牚大小的苞谷、长了黑灰病的苞谷农民是不要的,留在苞谷杆上。
捡苞谷要靠眼力,顺着苞谷棵一行一行地找,看格有剩下来的苞谷。运气好的时候,一个下午可以捡着半小书包苞谷;有时候只能捡着一两个。
捡不着苞谷也不怕,捡点苞谷杆回去。苞谷杆像甘蔗,带着稍稍的甜味和水份。见着长得粗的杆杆,砍一小段偿偿,如果甜,就一棵的砍下来,砍成小节小节的带回家,“这回么又有零嘴吃了。”娃娃说。
黄昏的时候,农妇们的背箩里堆尖了苞谷,一队队的农妇把背箩带勒在头顶上,弓着背慢慢地回公社去了。
几座山的苞谷要收上半把个月,农民的苞谷收到哪点,娃娃们就跟着捡到哪点,捡回去的苞谷放在潧子脚下煮熟吃,香得很。
苞谷收完,后山上又安静下来了,八月十五到了。
八月十五前,行政科开始发月饼、板栗了,一个职工发十个月饼、一个洗沙红饼、两斤板栗。月饼有麻仁、五仁、豆沙、白糖、火腿月饼,一样两个,每份月饼用马粪纸包好,马粪纸上头有张大红纸印着吉庆祥或者桂美轩的商标,中间用麻线系成个十字结拎着回家,喜气得很。
大人把行政科发的月饼、板栗领回来锁在柜子里,钥匙拴在裤带上,防着娃娃偷吃。月饼、板栗要等到八月十五晚上才可以吃。
八月十五到了,大多数人家会吃肉了。城镇居民一个人一个月供应二两五肉,我家4个人,一个月有一公斤肉票。早上上班后,我妈就约上一党女职工早早去去王家桥供销社排队买肉,要去早点,去晚了肥肉就着别人买走了。
排到了,我妈说:“肥肉多一点。”买肉的女售货员很不高兴:“个个都要肥肉么,瘦肉卖给哪个?肥瘦搭着点嘛。”
我妈买一斤五花肉,有巴掌宽一条,用麻线拴着拎回家。路过菜街子,买了毛豆、苞谷。回家路上,娃娃多的人家见着我妈拎着肉,打招呼:“哦哟,吃肉了改?”“做个板栗红烧肉给娃娃打牙祭。”
吃完晚饭,天黑下来了。大人打开柜子拿出月饼。月饼、红饼、板栗、毛豆、苞谷,还有八中买的宝珠梨摆在桌子上,一家人围着吃饼,哦,过八月十五了,好吃的东西太多了。
月饼吃完,包月饼的油纸要留起来,上面印着仙女嫦娥和圆圆的月亮,嫦娥的水袖甩得像戏里的娘娘,太好看了,要照着画个仙女。
吃完月饼,娃娃们要去大操场上玩打死救活。
有年过八月十五,我从大操场上玩打死救活回家,路过预制厂门口,看见一轮巨大的、像个巨大蛋黄的月亮安安静静地落在山坡上,山坡上的路被照得白亮白亮,像是一条银子打造的路通到月亮里边。一瞬间,像是被摄了魂魄,人就不能动弹了,站在那枚巨大的、美仑美奂的的月亮面前,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有那枚巨大的黄月亮安静地浮在山坡上。
后来的八月十五,再也没见过那么大、那么好看的月亮。
( 配图来自网络,感谢作者。)